立政殿。
李世民坐在室内,一动不动,久久不语。
吱呀——
房门响动,自门缝中探出三个小脑袋。是裴行俭与李泰李丽质。
“阿耶,我们可以进来吗?”
李世民缓缓回神,打起精神笑了笑:“进来吧。”
三人入内,李泰李丽质顺势坐在李世民左右两边,裴行俭端着托盘,将饭食一一摆放:“义父,义母尚在东宫陪着承乾。她说您未用晚食,特地让我们送过来。”
李世民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什么食欲,并未动筷子。
李丽质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阿耶把手给我。”
李世民没做多想,下意识将手伸到李丽质面前。李丽质迅速抬手在李世民指腹扎了一针,指腹瞬间冒出红色血点。李世民十分讶异,不解地看着李丽质。
李丽质歪头问:“阿耶痛吗?”
李世民神色迷茫,不明所以。
“阿耶身经百战,受过许多伤,哪一次的伤都比这次重。这个针点与那些相比算不得什么,你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即便如此,你还是能感觉到痛的,对吗?”
李世民顿住。
“所以即便阿兄豁达,即便阿兄看得开,即便阿兄不往心里去,他也会痛的。”
李丽质伸手拍了拍李世民的心口,“不仅受伤的地方会痛,这里也会痛。”
李丽质将手上的针放下,随手拿起旁边的毛笔当做刀剑刺了刺李世民:“
阿耶,如果敌人刺你一刀,你会怎么做?是不是爬起来直接砍回去?那如果是我或者四哥刺你一刀呢?”
李世民神色一变。
“阿耶,你看,道理就这么简单。你不会在乎敌人给予的伤害。因为那是敌人。你们本就不死不休,你死我活实属平常。但亲人不一样。亲人应该是可以相互依偎、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甚至是可以托付性命,交付后背的存在。”
李丽质用笔戳了戳李世民的后腰:“背后捅刀是会更痛的。”
李世民恍然。
李泰拉了拉他的衣角:“阿耶,你以后对阿兄好一点,行不行?”
李世民身形再次顿住,讶异地看向李泰:“你觉得阿耶平日对你阿兄不好?”
李泰抿了抿双唇,与李丽质互视一眼:“阿耶要听真话吗?”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这神情已然说明一切,但他还是点点头:“真话。”
李丽质蹙眉:“我觉得阿耶对阿兄凶凶的。”
李泰附和:“阿耶对我跟丽质比对阿兄好。”
李世民哑然。承乾是他的长子,更是他与长孙氏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满含希冀诞生的孩子。他对承乾的期待,在承乾身上付出的心血是其他孩子不能比的。不说别的庶出子女,便是李泰与李丽质都比不得。可显然李承乾不这么觉得,就连李泰李丽质也不这么觉得。
“阿耶有时候对我和四哥太好了,阿兄会有点点不开心。但他从没有怪过我们
,更不会把这份不开心转移到我们身上。他说这跟我们没关系,不是我们的错。阿兄一直护着我们,对我们很好很好。”
李泰点头:“阿兄什么都想着我们,只需他有的,必定会给我和丽质留一份。而且留的要不是我们各自喜欢的,要不就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若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他也会尽量满足我们。怕我们耽误功课惹您惹先生们生气,他还会看着我们写。若有不会的,他亲自教,直到我们学会为止。
“我其实知道他在想方设法让我习武,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习武,但我明白他是怕我太懒怠又肥胖起来,恐我肥胖伤身。
“刚刚习武的时候,我总会手酸脚痛。阿兄会跟太医署要药膏给我揉。我跟不上进度,他会陪我一遍遍重新来重新跑。”
李泰拉住李世民:“阿耶,阿兄很好,真的很好。”
李丽质更是环住他:“我很感谢阿耶待我好,我希望阿耶继续对我好,可我也想阿耶对阿兄好。阿耶,阿兄他值得的。如果……
“如果阿耶待阿兄不好,那么也请阿耶对我和四哥不要这么好。我们天天在一处,你对我们如何,阿兄都看得到。我不想阿兄不开心。我想阿兄开开心心地,我想我们大家都开开心心地。”
李世民恍然失神,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心思与孩子们的认知完全不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那么看重承乾
,明明对承乾的栽培与期望比谁都要大,明明……
他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裴行俭:“你也这么认为吗?”
裴行俭定定看着他没有回答,可沉默本身已经是种答案。
李世民双唇颤抖,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十分不是滋味。
裴行俭望向他:“义父,承乾经常说旁人待你真心还是假意,对你如何,你是可以感受到的。”
李丽质点头:“对。阿兄对我好,我能感受到。阿耶对我好,我也能感受到。可阿兄……阿兄虽然没说过,但我觉得对于阿耶疼不疼他,他或许有时候感受得到,有时候感受不到。”
李世民愣住,喃喃道:“有时候感受得到,有时候感受不到?”
“嗯。我好几次听到阿兄自己跟自己说话,告诉自己,阿耶是疼他的,很疼他的。”
李丽质有些迷茫,不是很懂李承乾为何要这么做,裴行俭却一语道出关键:“若他一直能感受到义父对他的疼爱,又何须如此告诫自己呢。
“前阵子突厥退兵,义父封赏功臣,颁布圣旨夸赞承乾,给予赏赐,承乾高兴了许久;后来义父命程将军兼任东宫卫率,答应承乾,可让程将军指点他的武艺,他也高兴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