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不用客气。听公子刚才的意思,如今没有正式的活计是吗?”
钱浅这话问得婉转,不会叫人不舒服。
陈亦庭却苦笑着直言:“我来此两年,从未有过正式活计。近来天宝酒楼跑堂有空缺,我临时受雇帮忙而已。今日刚领了五日工钱,便差点被人劫了去。幸而夏姑娘从天而降打抱不平,否则工钱保不住不说,只怕还会被打得上不了工。”
钱浅仔细看看他的脸,“我瞧着脸没事儿,其他地方可有受伤?”
陈亦庭笑了笑,斯文地说:“谢姑娘挂心。不妨事,只是挨了些拳脚。我一直护着脸的,若被伤了脸,掌柜怕客人们看见不舒服,就连帮工都做不了了。”
夏锦时嫌弃地骂道:“打你你就挨着呀?不会打回去吗?笨死了!”
陈亦庭受窘,眼神晦暗,滚动喉结说:“反抗过,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只会被打得更重。我也试过报官,可官府之人一听我是罪籍便敷衍了事,连话都不愿多问。少时只听闻身为罪籍行事艰难,所幸家中尚有积蓄,又有亲人护佑,得以读圣贤书平安长大。他们相继离世后只剩我独自一人,方知这世道于罪籍而言有多艰难。”
夏锦时抿抿唇,“你们家里人就是脑子不清醒!罪籍又不能考取功名,读书有个屁用?还不如学点拳脚,起码还能保护自己,何至于这般一事无成、任人欺凌!”
钱浅道:“读书就是为了知道为何会一事无成啊,否则这书岂不是白读了?”
她又对陈亦庭宽慰道:“读了书才能知道,罪籍是这世道的错,不是你的错。公子历经坎坷却没有自暴自弃、落草为寇,仍保持赤子之心,勤勤恳恳做人,很是难得。由此可见,读书还是很有用的,起码知道什么不该做。”
陈亦庭神色动容,“多谢钱浅姑娘。”
钱浅忽而问他:“陈公子可会做饭?”
夏锦时立即竖起了耳朵。
陈亦庭答:“会一些。这些年在酒楼临时帮忙比较多,总看就学会了。”
钱浅看了夏锦时一眼,又对陈亦庭说:“陈公子若不嫌弃,可愿来我家做工?”
陈亦庭怔愣了好一会儿,“姑娘是说,要雇我?”
钱浅点点头。
陈亦庭疑惑地问:“我,做些什么事呢?”
钱浅解释道:“我们三个平时都比较忙,需要帮我们做些杂事的人。也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家里之类的杂事。不知公子可会嫌事情繁琐杂碎?”
陈亦庭连忙摇手,“不会不会!只是,我终究是男子,为三位姑娘做事,有诸多不便吧?”
钱浅道:“不会,我们各自的屋子会自行收拾。另外我们还有个铺子,忙的时候也会需要人手。若你同意,日后夏夏可以带你去熟悉。”
陈亦庭激动得不知说该什么是好。他站起身,郑重无比地向三人行了个大礼:“在下定不会辜负几位姑娘美意,一定努力做好诸位安排的事!”
钱浅满意地点点头,“我们现在有位婶婶在照料着,但她这几日就要辞工去照顾女儿生产了,陈公子何时可以上工?”
陈亦庭忙道:“明日我去酒楼说明情况,为掌柜带去个替换我的人,即刻便可来上工。”
钱浅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嗯,那公子如今住在哪?”
陈亦庭报了位置,钱浅知道,是京都城最偏远、最鱼龙混杂的地方,通常一个小宅子里要住几十号人。
她说:“住的也太远了些。公子若愿意,可住在我们倒座房,那原本也是现在照顾我们的婶婶休息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陈亦庭摇头拒绝:“不不不,我身为男子,与三位姑娘同住,怕是会污了姑娘们的名声。姑娘放心,我没有睡懒的习惯,我会早些赶来,绝不会耽误正事儿的。”
夏锦时“啪”
地拍了下桌子:“叫你住你就住!大老爷们磨磨叽叽废话那么多,省下早起那精力跟我扛货去不是更好?!”
陈亦庭吓得一哆嗦,“是,东家。那我明日便将行囊取来。”
夏锦时又吼他:“别叫我东家!我们都烦这称呼,直呼姓名就是了!”
她转头又对钱浅说:“你们也都别公子公子的叫了,多拗口!你喜欢叫人迭字,你要么叫他庭庭?”
钱浅噗嗤乐出声:“你觉得好听吗?”
钱绵绵也笑道:“好像女子的闺名啊!”
夏锦时想了想,“那叫亦亦?也怪变扭的。算了算了,就直呼大名吧,陈亦庭!”
陈亦庭应着,“好的夏姑娘。”
夏锦时瞪他:“叫我夏锦时,要么跟钱浅一样叫我夏夏!我比你大两岁,跟绵绵一样叫姐姐也行!”
陈亦庭连忙道:“好的,夏夏姑娘。”
“我……”
夏锦时又要暴起,被钱浅拦住,“哎呀,你总要让人家有个适应的过程嘛!熟悉了自然什么都能叫出口了。”
钱绵绵弱弱地说:“夏姐姐,你今天很暴躁哦!”
夏锦时瞪眼,“我何时不暴躁?我一直都很暴躁!”
晚上,绵绵忍不住问钱浅,“姐姐,你怎么知道陈公子是好人?”
钱浅想了想,耐心给她分析道:“你看啊,你夏姐姐帮他打了坏人,他心存感激,怕坏人伤到夏夏,就敢徒手挡刀刃。而且你看他言谈举止,显然是读过书的人,深色衣裳洗得都发白了,却仍是干净整洁,人也精精神神的,一点不显颓势。”
“他跟夏夏一路,只是想让夏夏收下他努力保住的那点工钱以示感谢。深处泥潭之人,落魄到这种地步,没有自暴自弃,人穷志不短,把持住了做人的原则,实在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