苝欢微微笑着,目光有些悠远,“没有说笑,是当真羡慕。曾经我蜷在叶公子想象不到的肮脏角落跟老鼠脏虫抢食,有时也会把它们吃了。其实虫子的滋味要比老鼠好吃些。”
他说着满不在意地一笑,模样是恰到好处的高贵矜持,看得叶言学有些愣。
“那时我满头满身都是虱子,身上烂的没有几处好肉。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活下来了,作为一只野狗,活了下来。”
他言毕,依然露出一个没有什么破绽的礼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
叶言学有些哑然,他看了看掠景,她低垂着眼帘,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也许是经历过至极的不体面,才成就了苝欢如今同样至极的端庄矜贵。
“叶公子啊……在最下贱的角落艰难喘息过的人才会切身明白,没有人愿意一再掉入泥沼之中,我不是例外。所以,我创立了花都,给这天下无处容身的非人族一个歇脚的地方。我这一生经历非凡,无数次几乎死去,很艰难才有了如今成就。可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人……所以,我需要浩渺录。”
叶言学纵使被踢出家门流浪,也并未受过如此催折,断然无法理解其中艰辛,却也由衷对面前这位花都之主肃然起敬了。
他不太得法地安慰说道:“我会信守承诺,城主要的《天道浩渺录》我只要能找到就一定给你!到时你想做人就做人,想做犬神就做犬神,左右都随你乐意。”
或许是觉得这位叶大少实在率性得傻气,苝欢开怀地大笑起来,“那我先谢过叶公子了。”
“你我礼尚往来,十分合理,应该的!”
苝欢笑着,眼帘低垂下去,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件事……我,想问问叶公子……”
这时小小的长右冒出来,抢着对叶言学道:
“贵客贵客,不知您来花都之前在嵯峨巍可好?小奴的意思是,那山门的掌门,她一切都还好吗?”
一边人高马大的兽族守卫喝它一声,“多话!”
苝欢一愣,摆了摆手,“无事,长右是看我想问,却不敢,替我的。”
叶言学听着这对话里的弦外之音,一下就来了兴致,很明显,这位花都之主是认得嵯峨巍掌门的,不止认识,好像还很挂心的样子。等等!叶言学总算想起来对这花都之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的举手投足,还有身上隐隐的气息,不是和那嵯峨巍的掌门一模一样吗!
“不知你们说的可是那位顾长屏掌门?”
苝欢标致的微笑在叶言学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肉眼可见地露出些许破绽。
叶言学心中啧啧,他离了东界不过七年,不知错过了多少师门的八卦轶事,可惜可惜。
良久,苝欢才轻轻笑着说:
“那位顾长屏掌门,她,曾是我的主。”
只这一句,震得叶言学心中的闹意一瞬凉了下去。
犬神一生只认一主,主仆烙印完成后,犬神终身为主驱驰,与主人形影不离,直到为主身死。这是犬神族的天性。
犬神族不会抛弃,不会背叛,可是人会。
“你是说……顾长屏,曾经跟你缔结过血契?”
苝欢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温驯,乖觉柔和,真的就像一只好脾气的狗。
“所以……所以你想变成人,跟她有关系吗?”
“叶公子多虑啦!”
苝欢满不在意地一笑,神态自若,像是已知天命般豁达,“我是个被嵯峨巍驱逐的弃犬,断没有什么妄念对于旧事。我只是想做一个寻常人,感受一下那时看到却不曾拥有的,生而为人的那份暖。”
做人有什么暖呢?叶言学心里不明白,生老病死,来去不由,繁复的爱恨,诡谲的计较,谁又能暖了谁呢?但看苝欢的神情,又不忍去戳人伤处,只得叹息着闭嘴了。
“主君——”
就在这沉默时分,又一只穿着小褂的长右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何事?”
“有个人族入界,被万妖围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