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薇也发现父亲在关注,略为提高了点声音,“多谢你出了力,留下来吃午饭吧。”
“那多不好意思,帮忙是应该的。”
他俩一吹一唱,一搭一挡,杨廷榕却把葛斯熙送出了门,“快回去看看,免得不放心。”
葛斯熙笑笑,“没事的。这几天你别过来,到时候我送你回队里。”
杨廷榕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连她自己也在矛盾,值不值得为了这闹得大家不安生。葛斯熙扯了扯她辫梢,嘴角浮起笑意,“喂,母老虎的气魄哪去了?是吹牛的?”
杨廷榕白了他一眼,葛斯熙安静地笑着,“这种事有我,要处理得不好也全怨我。”
他朝里面看了眼,见杨鸿生也正朝外张望,“这边就靠你了,可不能让岳父大人对我有意见。”
葛斯熙这一去,却是几天没上杨家,连杨鸿生都有点纳闷,“没出什么事吧?”
杨廷榕厚着脸皮去了趟葛家,大门紧锁,所有人都不知上哪去了。问邻居,说那天又闹了第二场,老葛同志气得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光了。
这是干什么?
邻居神色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你不知道?我们听了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原来老葛同志一直补贴女儿每个月一百块钱,结果女儿女婿一家还欠了1500元的债。”
看着杨廷榕微微张开的嘴,她说得更起劲,“老葛同志可怜啊,女儿女婿欠的是赌债!”
“我们这哪有人敢赌,不被捉起来?那里山里管的人少,据说男男女女都不爱干活,宁可玩牌,甚至输到裤子也没有,反正穷到极点就挤在一起晒太阳,捉了跳蚤往嘴里一送。像他们每个月有定期汇款,人家肯定设了局,不然虽说常赌必输,也没有输成这样的。”
“关起门又摔东西又骂人,毕竟不放心,老葛同志一家全去了,说要看谁还敢拉着他女儿女婿赌钱。”
“都是一个娘老子养出来的,怎么姐弟两个完全不一样?”
邻居啧啧称奇,“他姐姐在这里的时候,天天坐在房口抽烟,骂孩子,一点家务都不做。还好他们只是偶然来,要经常回来,烦也烦死了。”
杨廷榕谢过邻居,不管怎么样,算放心了。她回队里前又去过一次葛家,他们还是没回来。田增元派了条船来接知青,沈根根和季东海帮忙把缝纫机抬到船上,大家围着这台亮铮铮的大件说了一路,杨廷榕苦笑地想,你们怎么知道,为了它闹得不可开交。当然,如果再来一次,该争取的她也不会松口,连自己都不懂得维护自己,还有谁会帮自己呢。
梅塘的水缓缓流动,杨廷榕抱膝看着两岸的田野与房子。时光如逝水,一晃六年过去了,从17岁下乡到现在,她一个黑五类子女,要是不刚强,怪别人有用吗,命要靠自个挣啊。
葛家在葛斯旭插队的山区人生地不熟,幸亏葛成霖带了介绍信,才得到了些帮助。当地的办事人员解释,“太穷了,穷得管不住,他们不怕,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他们的烂命,谁要?”
不还钱就等着还命,葛斯旭又哭又闹,可葛成霖一时又哪里拿得出这笔巨款,最后还是由他再打了张欠条,才把这事暂时了结。债主说了,以后由人民干部的老葛同志负责还钱,他们也比较放心。
解决掉这里的事,葛斯熙匆匆回校,在电话里把经过告诉杨廷榕。
杨廷榕只是静静地听,而他也只需要有个倾诉的对象。
“别担心。”
葛斯熙说。
☆、生活要继续
也许真的是命。
1973年夏天,孙抗美走出考场时,曾经长长舒出口气。两天三门课,语文、政治、数学,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考生聚在门口大声抱怨考题太难,孙抗美没加入他们。他边朝外走边默默回想昨天的政治答题,应该都符合最新指示的精神。
有准备的人才能掌握住机会,孙抗美暗自得意,那些嘲笑他是书呆子的人都傻眼了吧。
然而命运翻手无情,成绩出来后,所有人本以为孙抗美必取无疑,数学满分,语文和政治也不低,大学的老师特意来见了这个优秀考生。
谁知道会出一个白卷英雄呢?人民日报用大篇幅转载张铁生的信,还加上编者按。考试的规则从“择优录取”
变成“差的才是好的”
,考得越好的,学校越不敢录取,孙抗美被筛了下来。
“贵芳,你家抗美上不成大学了?”
钱贵芳帮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在意地说,“我家抗美当老师也挺好,有本事的人看见考试忍不住要试试,上不上学无所谓。”
田埂上小歇的人哄笑起来,“贵芳,抗美考不出去,最高兴的是你吧?不然他翅膀硬了飞远了,留下你和宝宝怎么办?”
宝宝已经有大名,叫孙桔洲,但大家按习惯仍然宝宝的叫来叫去。以前和孙抗美吵过架的小程,眼看回城无望,也在去年结了婚,这会和别人一起开钱贵芳玩笑,“贵芳,你看上去比孙抗美老。”
钱贵芳也不生气,“孩子都生了还讲究什么。”
正说着有眼尖的人看见孙抗美骑着车远远地来了,“说到曹操曹操到,贵芳,你家抗美怎么回来了?”
钱贵芳以为她们在开玩笑,头也不抬,“你们就坏吧,尽拿我寻开心。”
“骗你干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
钱贵芳抬头一看,居然真是孙抗美。她放下宝宝,匆匆忙忙地追过去,“怎么回来了?”
孙抗美没下车,目光在她停留片刻,又转到了前方,“学生放回家帮忙秋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