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余芳皮肤的时候,余芳微微抖了几下,苍老的眼角滑下一滴热泪。
张姐伸手拨开几个护士,担忧地望向余芳,又看了一眼陆风引:“她怎么样?”
陆风引很快做完了基础检查,对张姐道:“有点应激,不过还没到严重得无可挽回的地步。有的时候稍加外界刺激反而对她的病情有帮助,让她缓缓再继续吧。”
张姐点点头。
“对了,”
陆风引语调严肃起来,“这种情况下的应激反应有可能会引起吸毒人员的戒断症状,现在趁着她还清醒,你们等会儿讯问的时候手脚快些,我怕她万一要散冰。”
“行。”
许愿盯着画面看了几秒,直到余芳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才坐回到椅子前。
好在是应激,如果是出现戒断反应的话,估计会更加麻烦。
江驰乖顺地坐在许愿身边装孙子。
许愿用余光轻轻扫了江驰一眼,道:“你在难过?”
许愿从警校毕业之后便被分配到基层,一路往上升,从派出所基层单位到分局扫毒大队,再从大队升任到市局支队,见过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以前在扫毒大队的时候,大家对吸贩毒人员都是清一色的厌恶和无奈,批评教育一通,又觉得恨铁不成钢。
而眼前的江驰轻轻咬着干燥起皮的下唇,波澜不惊地坐在这里,侧脸的棱角像刀刻过,盯着显示屏的那双年轻的眸子以极快的频率闪动几下,眼底流露出一种一闪而过的悲哀。
就像老乡见老乡似的。
没听清陆风引俯下身子对余芳说了句什么,余芳突然狠狠地将头埋进膝间,哇一声哭了出来。
耳麦里,余芳悲切的哭号不绝于耳。
——“我不该去碰那些东西,我,我也不想碰啊!”
——“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陪他,他就杀了我”
——“求求你,你是医生,你救救我好不好,好不好!我不想再碰毒了,我我跟他离婚,我跟他吵架,我不想被他控制!可是,可是每次我,我要毒品的时候,我只能找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能报警,她知道自己曾经为了毒品跟着周善一起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没办法,即便是报警,周善也不会减少对她的控制。
“那你难道就这样任由周善宰割?”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离不开□□,周善说,如果,如果我敢报警,他以后就再也不给我提供毒品了。我真的好难受,有一次我已经走到派出所门口了,但是突然觉得浑身都发冷,身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控制不住地发抖,想咬人我就知道我肯定是犯瘾了,然后就只能狼狈地跑回去求周善,求他帮我,求他给我毒品,不然我会死的!”
那一次她被周善拖进了地下冰库,周善把她双手捆起来,任由她怎么求饶怎么挣扎,都不理会半分,只是说,要毒品?可以啊,但你得听话。
“我我听话,我真的听话,求你了,求你了!”
“是吗,”
彼时周善居高临下看着她,阴恻恻地说,“可有人告诉我,你今天已经走到公安局门口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呢?你回来干什么,去告啊!去告诉那些警察,说你吸毒,然后让他们把你关进看守所,你再把我供出来是不是!”
余芳双手被反剪,承受着来自毒瘾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她害怕极了,于是趴在地上不断用头撞击地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行行好,给我一口,就一口!”
后来周善给了她毒品。
而她再也不敢报警。
在场的人听完余芳一席话,只能叹息。
毒品只会让人堕落,让人越陷越深。
就连余芳已经有了报警的心思,却还是被毒瘾狠狠埋没了。
显示屏里,余芳坐在理疗床上,爬满溃疡的双腿弯曲成九十度,因常年吸食毒品而变得瘦弱不堪,浑身只剩下皮包骨。
她的头埋在双臂里,肩胛骨高高耸起,呜呜地哭泣,一句句忏悔的话语从她嗓子里挤出,陆风引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张姐则坐在距离她一米远的椅子里,别在上臂的简便式讯问记录仪一闪一闪地发着红色的光。
张姐叹了口气,说:“余芳,你要是早点意识到,就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江驰听着这满耳麦的忏悔和求救,抿了抿唇。
但那种情绪只是在江驰眼底闪过了一瞬,快得让人差点看不清。
“也不算难过,我只是惋惜,还有点同情吧,”
江驰抬眸,“看过周善钱夹里那张照片就知道了,余芳以前很漂亮,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从前的半分模样,可见毒品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许愿嗯了一声。
江驰喃喃说:“我们真的该抓她吗,其实她很可怜,严格来说她是□□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周善威胁,不见得她会走到以贩养吸那一步。”
“嗯。觉得难过是好事,说明你是个好警察,有责任感,”
许愿看了一眼显示屏,说,“你可以为任何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难过、悲伤、愤怒,甚至可以为他们打抱不平。但是,我必须提醒一句,不要因为同情和怜惜而刻意向着谁,别忘了缉毒战线前辈们流的血,哪怕余芳再说什么,她本质上也是个毒贩,而毒贩根本就不值得你同情。在案子里,我们要的是事实,要的是公正的结果。”
江驰抬眸,正好撞上许愿的视线:“队长,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