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会这样,他很想问问别人。
但跟他同去缅北执行任务的战友,都不在身边了。
只有他一个人,对自己感到迷茫。
“我当时在教室值日,突然听到班主任叫我,我才知道,爸妈快不行了,”
许愿慢悠悠点了根烟,嘴角微笑着,语气却略显沉重,“你是不是也挺看不起我的?我爸我妈都是警察。毒贩记住了我爸的脸,要去报仇,我爸妈,还有我弟弟,都被他们活活杀死在家里。”
江驰嗯了一声,眸光轻闪,没头没尾地说:“故事讲完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具体怎么死的,你弟弟又是怎么死的,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是队长,也只是队长,于我而言没有其他的任何意义——许队,你交浅言深了。”
许愿眼神凝固下来,呆立在原地。
江驰觉得自己话有些重,刚想解释,许愿却突然把头抬起来,站直了身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对不起,”
许愿正了正神色,有些抱歉,“我刚刚,可能有点激动,你别介意。”
当江驰再次望向许愿的时候,许愿对他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江驰心里微微跳了一下,方才片刻的不满瞬间被尴尬充斥,甚至想坐着时光机穿越回去把那些话统统收回
坐时光机是不太可能的,他只好回许愿一个笑脸。
“车停在楼下,”
许愿说,“王辉那边估计也开始了,这案子我们必须办下来。”
“好。”
许愿拉开车门,他跟江驰从楼上等电梯一直到下楼的这点时间,一句话都没说,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突然缠绕着他们。
江驰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残存的羞耻心生生憋了回去。
他把顶头上司给怼了,顶头上司不会生气吧。
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吧。
许愿却无心关注江驰那边,他想的是,如果弟弟还在,也许会长得跟余生一样漂亮,说不定能跟余生交朋友,而他们一家四口会很幸福。
但他的家人都死在毒贩手里。
他恨。
如果不是因为毒品给那群人带来了高额的利润,又怎么会总是有人冒着被判处死刑的风险一次又一次挑战法律和正义的权威;如果不是因为那群人无数次罪恶的交易,自己的父母又怎么会牺牲得如此壮烈
每年都有无数的人因毒品而家破人亡。
每年都有无数的缉毒警察因公牺牲。
每年都有无数的缉毒警察子女,失去父亲,失去母亲。
现实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现实只会比虚拟的剧情更残酷。
“走,上支队看戏去。”
许愿揉了揉眉心,把江驰按进了副驾驶,而后自己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位,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江驰侧过头去看许愿的神色,只慢慢佩服起这人强大的内心来。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仍然能保持着一开始的姿态,即便是中途有过悲伤和难过,但下一秒又能立马投入工作状态,像个时刻都在高速运转的电动马达,压根不用担心马达会没电。
这就是许愿,是江驰有点讨厌有点膈应也有点佩服的那个许愿。
“队长,”
江驰试探着开口,“那个,其实我刚刚不是顶撞您,我不太会说话,容易得罪人。啊,还有,我看您一直都这么厉害,心里很佩服。”
许愿似乎是笑了一下,调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交浅言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后,许愿在一处红灯前停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江驰。”
“哎,队长。”
许愿微微弯了弯唇角:“你别把我看得太高尚,我也是个有喜怒哀乐,要吃喝拉撒的正常人。”
江驰靠在座椅上,眼角抽了抽。他没想到队长开口就是吃喝拉撒睡,突然觉得队长其实也挺好相处的,虽然平时总是很严肃,但这段时间他跟着队长跑前跑后地办案子,总能从无意之间发现队长严肃外表下藏着的一些烟火气。
许愿见江驰如此沉默,于是又道:“工作上我是你的领导,工作之外我是你的朋友。有时候也能跟你开开玩笑,是吧。”
江驰笑了,点点头。
末了,许愿接着说:“但我们是警察,是缉毒警察,必须得时刻保持清醒,累了就得扛着,因为咱们身后就是人民群众知道禁毒和刑侦的区别吗?这俩都跟社会接壤,有的时候,跟毒品沾边儿的案子甚至比杀人碎尸还要考验人性。毒品这东西,一旦沾上,那就是万劫不复,是万丈深渊,但总有人为了金钱或利益往深渊里跳,等跳了才发现那是个坑为什么我们总把‘黄’、‘赌’、‘毒’连在一起说,因为办案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都一样,染上了就戒不掉。”
江驰点点头:“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但是每年戒毒所总是要进去那么多人,而那些出来了的又再次复吸,像进入循环一样,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没有人能完全戒掉毒瘾,一旦沾上了,就是一辈子。”
许愿颔首。
江驰又道:“但是队长,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什么?”
“毒瘾这么可怕,这些年国家也一直在加大禁毒力度,各种宣传科普也一直在跟进,甚至中小学也每周都开设禁毒班会课,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不顾风险要去吸毒贩毒?我们当缉毒警察,却丝毫不见禁毒成效,难道我们当警察的意义,就是为了给那些毒贩当活靶子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