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二苍白的鳞光,诱惑着持白刃者
平清二十三年,初春。
春夜,更深露重,漆黑夜空中的上弦月就像少女妩媚的眉毛,弯弯的,飞扬进发鬓。地面铺满了刚刚生长出来的青草,柔软细密,光脚踩在底下,痒痒的。昼夜替换形成的微润雾气,使得花朵的香味特别浓烈。
很安静,很安静,可以听见樱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咔——清脆铿锵的声音,两把刀交着在一起,刀光一闪,映出一双比夜空中的寒星还要明亮的眼睛,犹如流水一样的姿态,少年左肩倾斜,刀尖顺着对方的刀身流畅地滑过去,一刹那,只是一刹那,一弯银月闪过,直直劈开了最后一个刺客的胸腹。
喷洒出来的鲜血就好像秋日里山头燃烧的枫叶,比任何花都要好看。
左大臣宅子里的石灯笼全都亮了起来。
“啪,啪,啪。”
男人从阴暗处走出来,以扇击掌,显不太出年纪的面容,眼角若有所思地飞扬时,现出几条小小的皱纹,有一种奇妙的优雅感。
“来梦,你的刀使得越来越顺手了。”
“义父。”
少年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事出突然,甚至没有穿竹屐,裸露出来的足踝在春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大人,您看。”
侍从们翻过几个刺客的尸体,一把扯下衣领,他们的右肩上都有一个死囚特有的黑色圆形烙印。
“看来那头也按捺不住了。”
摇了摇扇子,天草征一朗一贯滴水不漏的眼神潜伏在黑暗中,“来梦,你杀了他们那几个的心腹,果然还是逼得他们还手了。”
“这几个是朝苍内大臣的手下?……还是朝苍大纳言?”
晶亮的眼睛闪了闪,刺破人心的犀利令人不敢逼视。
“是大纳言吧,那位的心思也不下其兄啊。近一年,他从死囚中挑选了不少人,训练了一批死士。当年你没有杀他,真是一项失策。”
“……”
“来梦,我决定尽早让你去宫中当差。”
天草眯细了眼睛,仿佛无意,却又显得热切地折起扇子“有机会,就先下手为强。”
“……明白了……”
尸体被搬走后,风里的血腥味也清减了很多。
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来梦用白绢仔细抹去刀上的血渍,抬起头,望着庭前的夜色,这样的春夜,很容易让他想起四年前在樱花树下遇见的少年,小小的脸笑起来就像有花轻轻地绽放,初春的山头,风多少有些清寒,然而,唯有在他的身畔,没有任何声音,温暖的,虚幻的,连微风都会停止呼吸。
连续好几日的雨终于停了,积水从层层叠叠的山石上流淌下来,哗啦——哗啦——,草长莺飞,一小片睡莲的叶子浮在池塘的水面上,翻卷起来,暖和得有一些慵懒。
四年前自奈良回来后,留衣就让花匠在庭园中又移植上一大片白山樱。
深远晴朗的天空下,一片翻飞的白茫茫,犹如在阳光下闪耀的薄薄积雪,有点馨香的,看久了,连眼睛都会觉得刺痛。
清晨起来,正对半开或半榭的白樱朵,伏在案几前习着字帖,留衣的手笔和他的父亲很像,都有一点风难浦上芦苇的风骨,清秀而娟狂。
案几上摆着小小的碟子,是雨后的天青色,装着切得很整齐的萝卜丝,这是留衣自小最喜欢的食物。
很奇怪的喜好,小督曾经好几次疑惑地问过,“萝卜很好吃?”
“嗯。”
小小的脸,笑颜如花,因为笑得实在太可爱了,倒也没有人忍心去柯责他,身畔的人也就自然包容起这近似兔子的习性。
若叶在屋里忙碌地整理着留衣过去的画稿。从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里面掉出一卷画轴,没有上过裱,铺开来,是一幅普通的淡墨画,却是从没见主子画过的人物图,花朵浓淡分明,或旋转,或飞散,远近分布在画中,少年有着尖细的下颌,眼睛的形状修长而锋利,就像一个秋天的水潭,深邃得怕人。
“大人,这是?”
“嗯?“
侧过头看见画,留衣怔了一怔,蹲下身,指尖一点点摸过画上的每一个纹路,有点怀念的,鼻尖似乎又能闻到那一日山头上的樱花香,那是还没有被成长以后的丑陋污染的情感,因为年幼,更显得真挚而单纯。
有一双眼睛在漫山遍野的樱花中泪光似的一闪……
少年的名字是……白石来梦……
浅浅笑开,“若叶,把这个上裱吧,然后好好收起来。”
正午的时候,刚吃了一点唐土舶来的水果,十郎左就骑马回来了。
高山民族一样深刻的五官,走在平安京的街巷里,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他本是朝苍家捡来的孤儿,栽培后成为了朝苍征人手下最强的武士。留衣十岁时朝苍征人把十郎左当作礼物丢给了他,并且命十郎左跪下,用武士的名号起誓,从今往后,只对朝苍留衣一个人奉献自己的忠诚,保护他,照顾他,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要替他完成。
几年来,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大人。“十郎左俯下身,在留衣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不尽在意地摇了摇头“不碍事的,这不过是一探虚实,想必那个老狐狸心里也很明白,缺少的人手,再从死刑犯里面挑几个就是了。”
“是。”
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现在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留衣靠在案几上,有点孩子气地蹩起形状优美的眉,“而是过几天的飨宴上,天皇要我跳舞这件麻烦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