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没能成为玩伴,却是成了仇敌,那半年过得很不愉快。
一家人难得开开心心地海岛旅行,她多余,也碍眼,被孤立,莫名走到崖边,独自待了一整天,到天黑,没人问,更没人寻。
往下一跃,就是大海。
晏知许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好像掐着点从天而降的神,换心手术后他一直在国外休养,两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其实晏知许对屠准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是主治医师那被宠坏了的、非常顽劣、又很呆、直到五岁都不会说话的独生女。但突然一个噩梦,让他午夜惊醒,醒后满头冷汗、心口钝痛,有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好像不亲眼见她安然无恙,就寝食难安。
这都是晏知许亲口所言,他温柔、也坦诚,对屠准毫无隐瞒,只为让她无所顾忌地留在晏家,他胸膛里跳动的,是她爸爸的心脏,他的两次生命,都是她爸爸给的,所以他爱她,宠她,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的,是她应得的。
屠准也这样相信了他。
那时候的晏家水深火热,晏家父母辛苦拼杀下来的江山被瓜分得所剩无几,权力大战好像永无止境,老狐貍们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虚与委蛇,个个盼着晏知许赶紧死。
他那时候也才16岁,身体不好,还拖着一个弟弟。
就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屠准从骄纵任性的小公主,修炼成了真的会咬人命脉的恶犬,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皮笑肉不笑的商战,她只会童言无忌、毫不客气地撕破那些伪善的脸皮。
大概也是托了父母的福,一个是败光家产只为救死扶伤的天才医生,一个是十六岁就封神最终却决然殉情的舞蹈巨星,他们的传奇给屠准镀上一层惹眼的光,她在媒体面前哭了一场,就搅乱了风云。
当然那时的她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她的眼泪都来自真情实感,不愿意晏知许孤零零地受委屈,不愿意他永远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心事。
屠准在某个瞬间长大,成熟,又在晏知许漫长的陪伴和宠溺下,重新成为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
她喜欢晏知许,对他的每一份喜欢和信任,都是真实的,也正因如此,她和晏知安从剑拔弩张的敌人,很快成为同仇敌忾的战友。
而她的眼泪,也的确为晏知许争取来了契机,一些原本绝对不会倾向于一个孤儿,一个病秧子的契机。
汹涌翻腾的海浪上,晏知许成了飘荡在海里的船,晏知安是桨,屠准是帆,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日子都不太平。
但她很确信,晏家是她的家。
屠准在不太平的日子里,每天都很开心。
可扪心自问,她以为的甜甜蜜蜜、相偎相依,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对晏知许而言,会不会纯粹只是道德绑架?而他对她的感情,因为那颗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心,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模糊的、不属于他的。
他和乐眠看起来是那样般配,如果他们是天生一对,那她留在晏家,又该如何自处?
晏知许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全世界最漂亮的形容词全部迭加,都不足够用来形容他,他应该要和他真正喜欢的女人相守一生,过他想过的生活。
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的航班,此时成了敲醒屠准的钟声,她醒神,慌张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抢走身份证,机械地转身。
不走了。
她不能回到雍城,不能再去扰乱他的人生。
她更不能永远是一个活成了菟丝花的女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机场依然灯光通明,旅客络绎不绝,有人归乡,有人远行,无论怎样,都有目的地,只有屠准无处可去,但她的心境比之当年那个企图跳海一了百了的幼稚鬼,却好了很多很多。
她成年了,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屠准呆呆地坐在机场大厅,看身边人来人走,不知坐了多久,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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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外有一棵叶子掉光的树,那萧瑟的枯枝与周围亭亭如盖的绿荫格格不入,树下脊背松垮的白发男人更显眼,他像是一尊风烛残年的破败雕塑,背靠花坛单腿曲膝坐在地上,垂着头,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水泥地里横七竖八地铺着烟头和灰烬。
他比他身后彻底死掉的树还颓丧。
屠准承认,在看到裴空青的瞬间,除了满腹好奇和怀疑,还有不可言喻的欣喜。
机场那么多扇门,她偏是从他跟前的这扇出,门外有那么多的树,她唯独一眼看到枯萎凋残的这一株,无论是命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都足够促使她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是当前情形下最合情合理的问句,但显然不是正确的开场白,因为无论他如何回答,应该都不会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屠准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熟悉的箱子出现在眼前时,裴空青只是麻木地弹了弹指间的烟灰,静静地看火星在飘落过程中变得灰白,有同款是正常的,何况他一夜未眠,出现幻觉也正常。
但箱子就这么停在眼前,端端正正、严严实实地挡着后面那双腿,在等待了漫长的十几秒后,娇柔也疲惫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在头顶:“航班取消了。”
裴空青抬起头,屠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眼底都密布乌云,也都没摆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清正的丹凤眼因为乌云变得阴鸷,而明朗的杏眼也因乌云变得颓然。
【不可以改签吗?】
面对她的开场白,这毫无疑问是最简单且最合适的回应,但裴空青只是把烟头戳在地上,镇定自若地拧了拧,唇角扯出淡之又淡的弧,昂着下巴望着她:“那要不要去花市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