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到底是幸运还是诅咒?
这个疑问已经困扰了牧笳很久,但她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过。一则她的身份不允许,二则,她知道,别人一定会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福气吗?或许吧。
牧笳出生在世代簪缨的言家,清贵高华,名流之族。但这些和她没什么关系,因为她是一个私生女。
母亲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很早就知道了。
大人们觉得小孩子天真可爱,不谙世事,然而那只是受宠的孩子。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很快就会变得懂事。牧笳六岁时,尚且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如何生出小孩,就已经在侍女们并不遮掩的窃窃私语,婆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大夫人完美的微笑中意识到,她是私生女。
她是一个侍女的孩子,但却享受副小姐的待遇,并不是她命好,而是她娘不守妇道,勾引言家二公子言霁。主家恩慈,才没有将她们母女发配出去,而让她继续住在言家,给她锦衣玉食,让她学琴棋书画。她若是知道廉耻,就该好好侍奉小姐言瑶,为小姐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牧笳人生前十一年一直做着这样的事。如果不是那阵风波,牧笳这一生大概就会这样度过,陪在小姐身边当侍女兼护卫,在小姐成亲后,陪小姐嫁到姑爷家。如果小姐恩赐,她大概会和姑爷身边某个侍卫
成亲,生下孩子,继续侍奉小姐的下一代。
但那阵风波,毁了所有人的人生。
一夜之间,言家倒了。到处都是哭声和脚步声,每个人都乱糟糟的,家主和大郎已被宫里人带走,言家的天塌了一半。言瑶抱着牧笳哭,不断问怎么办,牧笳也很茫然,她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她连言家为什么触怒皇帝都不知道,如何知道怎么办呢?
之后,言大夫人叫她们过去,母亲侍奉在言大夫人身边,眼睛微红,似乎不久前哭过。言大夫人最后说了什么牧笳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言大夫人嘴里不断涌出黑血,原来再端庄得体的面庞,被痛苦扭曲时一样丑陋极了。
牧笳被吓蒙了,身边的言瑶也是一样,不断哭喊“娘”
。母亲没有哭,她拉起她们,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官差一会就要来了,快走。”
母亲是习武之人,她的手和后宅那些贵妇人不一样,温暖而有力,指腹处长着薄茧,拉起她们两人的时候像是铁钳一样坚固。牧笳惶惶无依,母亲的手扯得她都有些痛了,但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仿佛有母亲在,再大的浪花打来都没事,母亲会为她们挡住的。
但是她们才走出屋子,院门就被官差围起来了。为首的官员和那座皇宫一样,好看、威严但冰冷,他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漠然道:“陛下有令,言家嫡系女眷全部没入掖庭。谁是言瑶?”
牧笳呆
住了,她不想和小姐分开,她下意识地拉母亲的手,想让母亲想想办法。
可是下一瞬间,她被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推了出去。母亲手劲那么大,她都被推到地上,膝盖咣的一声撞地,又冷又疼。
牧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母亲说:“这就是言瑶小姐。”
牧笳早熟,她呆愣片刻,马上明白过来。她哭着爬起来,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娘……”
言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想要上前,被母亲牢牢拉住。母亲用力撇开头,再一次把她推开。
之后的事情牧笳根本不想回忆,她的耳朵像是坏了,嗡嗡直响,很快有官差上前,给她扣上枷锁,强行将她拉走了。
出门后,为首的那个官差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怜悯。但卿族人天生是冷的,这一眼已经是官差难得的情绪表露,除此之外再无他话。之后牧笳被带入掖庭,没受到任何宽待。
不自量力的事做一次就够了,牧笳再一次被生活提早催熟。无论她是不是言瑶,既然她已入宫,那就没有任何辩驳的必要了。她再闹下去,只会害死自己。
就算在宫里为奴为婢,被人推到雪地里洗衣服,也好过死。
生命如河流,没有人能预料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命运会把他们带往何处。
牧笳在宫里见到了皇子慕策殿下,那是一个巧合,殿下将她叫住问话。大人物不记得他们,牧笳
却对慕策殿下了如指掌。他是北境唯一的皇子,早年被送往北海修道,平素鲜少露面。他上一次回来还是为了破妄瞳的事,牧笳有幸见到了皇子真容。
殿下长得很高,容貌清冷华贵,美好的像是天上的云。牧笳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言瑶可以任性,她却不行。言瑶是言大夫人唯一的女儿,言瑶犯错没有人舍得惩罚,但牧笳却要挨板子。
牧笳早早就被生活教得圆滑,小心,柔顺。那次见面后,言瑶被禁足,十天后她见到牧笳,不断抱怨:“阿笳,你去哪里了,这些天我好无聊。”
牧笳低头笑笑,并不说话,若言瑶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牧笳行动略有些凝滞。
第一次见面就换来三十大板,这让牧笳明白,她和慕策的距离好比云泥。有的人天生站在云端,而有的人,连抬头看一眼都要挨打。
之后言瑶絮絮念叨慕策,牧笳不敢接腔。她知道言家最近有风声,似乎宫里有意将言瑶赐婚给慕策殿下,那个名字言瑶能念,她却不能。牧笳心里不无悲凉地想,原来,这就是命。
云泥之别,无可逾越,你出生的床,就已经决定了你的一生。
但命运的河流突然决堤,裹挟着她,将她冲向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言瑶被流放,彻底和慕策无缘,而她却阴差阳错走向他,做了他身边的侍卫。她陪着他从皇子变成帝王,从一个无法自保的
二星修士,变成人人畏惧的五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