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般的蛊惑让藤川瞪大了眼,他追问着催促道:“只要什么,只要什么?”
“献祭心怀恐惧之人。”
蠢蠢欲动的鬼怪,开出了他优渥的条件。
藤川愣在原地,感觉脚上一凉,海里爬出无数只水蛭,密密麻麻地覆盖沙面。它们从他的小腿攀延而上,钻进了裤腿衣袖,甚至头发和耳朵中。滑腻的银丝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只留下用来呼吸的鼻孔和口腔。
“我答应!”
藤川怒吼,求生的渴望让他顾不上其他。
濒死的感觉退散,人鬼的契约正式缔结。
可当此刻藤川真正看到这可怖的鬼怪时,还是吓到腿软,地上一大滩湿渍,他才知道自己为鲛渔湾招惹了“死神”
。
藤川两个儿子还算冷静,强撑着搀扶起藤川,定定地死锁着日向良子的背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那个女人很快就会死去,这个秘密会烂在他们心里。
恶鬼的出现,让整个鲛渔湾都地动海摇,渔民们以为地震海啸了,纷纷出门避难。
有眼尖的人看到祭坛那边传来火光,呼叫道:“是不是祭坛那边出事,走,过去看看。”
日向良子面对着虮,眼中毫无惧色,稳若山岩。夜风卷起她束起的长发,她的呼吸喷薄而出,全集中的力量汇集在刀尖,那种快忘记的热量烘得人心跳加速。每一寸血肉都在诉说着疼痛,强行冲突阻碍屏障,让她的眼睛发红充血。
虮烦躁地甩着尾部咆叫,迎面冲过来。由无数细小水蛭组成的巨口张开,要将人拆骨入腹。但却在日向良子面前生生止住,笨重的躯干被粗砾沙石磨烂,鬼血腥臭地汩汩流出。
虮发出惊天的哀嚎,它碰不到日向良子,这个纤细如鹤的女子身上没有任何恐惧。它最大的弱点就是吃不到内心没有恐惧的人,所以才需要从孩童和胆小之人下手。
胜负已分。
这短短的停顿,让那把日轮刀发出漩涡般的火炎,良子的刀刃直接刺入了虮的下眼睛。烧焦的气味刺鼻,火势还在不断扩大,几近要将一切都焚烧。
日向良子不顾摇摇欲坠的身躯,咬牙让业火扩散到鬼的颈部。鬼血将手臂腐蚀,现了白骨,她不敢松手,没有第二次反击的机会,必须在此刻将恶鬼斩杀。
日轮刀与它的主人一样,尘封太久,韧极易断,已经有了拇指宽的缺口。
盛大的火焰染红了这片大地,光焰不比天光黯淡。远处的村民看到这惊异的天光,不敢再靠近,远远地在坡下看着。
忽然,一道响亮的大叫在身后的草丛传来:“快看啊,巫女在使用巫术!”
日向良子的手一抖,不解这话是何意,她无心回头,还差最后一点,这个鬼的头颅就要被彻底斩断。但就跟有预兆一样,日轮刀在此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崩断成了两截。火光如细沙流失,留不住任何痕迹。
虮趁机挣脱,甩着焦化的巨尾逃窜,再次用无数分体化作了那祭坛。如果天色还亮,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血红祭坛的变化,黑灼妖冶,不似寻常。
但是这是夜晚,聚集而来的村民看着手臂腐烂,双手持刀的日向良子,均是双目惊恐。那最后黑暗中的火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这个外来的女人在使用巫术,是她诅咒了鲛渔湾。
不安的氛围已经滋生,放任的恐惧吞噬人心。
她输了。
在鬼杀队到来的前一天,日向良子在火刑架上俯瞰着她前日拼死保护的人们,碎发狼藉,她释然地笑着。
村长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与鬼作战已经使她油尽灯枯,她活不了多久了。
恶鬼就在身后,但是无人相信。一日的休整,已经足够虮鬼粉饰太平,烧焦腐烂的祭坛,又变成了褐红。外面一层是它新招来的水蛭,化形之后隔绝了一切阳光和气味,它躲在里边阴毒地窥视着仇人之死。
良子知道自己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火燎燎绽开,生死的彼岸花在铁架上热烈开放。良子不可抑地想起了莲,煤油烧在那幼小的孩子脸上,应该也如现在这般疼痛难耐。她只奢望鲛渔湾的人,不要因为莲那张肖像自己的脸而受到迁怒。
幽蓝的双眸含泪,皮肤寸寸溃烂。莲捂着脸,看着良子,没有责怪,没有愤怒,而是一句句祈求。
——母亲,不要走。
良子推开了莲的手,没有回头地走了。这是场蓄意的阴谋,已经走入死局。
鬼杀队的队员在来的路上收到了任务取消的书信,全员折返。丈夫昨日已经被宣布遭遇海难失踪,畏惧生恨的眼光隔着重重烈火而来,暗处的献祭永无宁日地继续进行。
而她的孩子将在这漫长的黑暗中,来煎人寿【1】,万劫不复。
良子闭上眼睛,圣女垂目,血泪蜿蜒。
圈养
如果说十年间虮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强大。
面前的两个人显然不是十年前的日向良子,他们身上的气场散发,让虮有一股强烈的逃跑欲望。
黄发男人手中的红色日轮刀,让虮回想起眼睛被刺瞎的那个夏夜。身为鬼,虽然能够自愈,但那只下眼处传来的锥心之痛,成了它挥之不去的梦魇,好像那烈焰还在源源不绝地燃烧。一日冲破不了恐惧的业障,那日轮刀就将继续死仇地嵌在体内。
黑发少年则更令虮生厌,他的身上有着比日向良子更无解的平和,没有任何恐惧的阴影。少年的心在同时历经暑热和寒冬,所有的情绪隐秘,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尽的空茫中飘荡着欲灭未灭的长明蓝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