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头鬼愣在原地,眼前那个少年消失了,周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眼前只有白色的光圈一层层荡开,看不见听不见。
下一秒,丑陋的恶鬼发出惊天的痛苦哀嚎,断裂的声音乍现,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头颅掉落却无力回天。原本还在自我修复的鬼身开始腐朽,正快速地变成一堆黑灰。
柱重新出现,哪怕一身狼藉,满身血痕,依旧是那傲慢无礼的姿态。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其身上,霞明玉映。
手起刀落,清亮的剑鸣止住了风。
食头鬼的身体在地上打挺,他发出尖锐粗糙的嘶吼:“你给我站住,不准走,我没有输!”
可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透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有对这边施舍一个眼神。
活着——死去——成鬼——再死去,这一路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在忽视他,目光永远不会在平庸的自己身上停留。哪怕后来他留下了很多人的头颅,让他们空洞的目光只能看向自己,仍是徒劳。
没有人会多给他施予一个眼神,就连这个杀死他的傲慢的小子也是。
自己明明就要成功了。不甘心,好不甘心,食头鬼怒吼着。
···
银杏叶落下,飘到了时透无一郎身上,他用手掸下,坐在自己的院子中,望着云发呆。
每次结束任务后都是这样,他既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痛苦。灵魂居于虚空,那片空茫泛滥再泛滥。
时透觉得自己又忘记了一些东西,想了好久,记忆依旧是一潭死水。
方才听到那句“我杀了她”
之后,一贯温润如玉,似修竹般的主公第一次失态,面带诧色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时透不是个乱来的孩子,背后一定有隐情。
时透顺着产屋敷的引导,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一晚。
食头鬼已经被斩杀,时透无一郎的任务圆满完成。那股在体内活跃攒动的气息渐渐平息,疼痛开始一股一股袭来。他撑着唤出银子,虚弱说道:“回总部汇报吧,叫人来。”
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女孩倒在不远处昏迷不醒。怕还有恶鬼袭扰,时透需在这里守着,等天亮了再离开。
银子听话地飞走了。
时透无一郎的呼吸有些凌乱,他冷脸走到树下,倚靠着树干慢慢平复。
忽然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时透的视线范围内。
优夏满脸泪痕,本该不谙世事的眼中,露出不符合年龄的老陈和疲惫。她的手里拿着那把从鬼烬中拾取的匕首,握刀的手抖动得厉害,牙齿都在碰撞打颤,一步一步靠近重伤的时透。
时透无一郎面无表情地抬头,冷眼观世,无情无欲,静静地等候优夏的动作。
优夏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时透无一郎。因为他的到来,一切都毁了。
她亲眼看见父亲被当做恶鬼斩杀,母亲被食头鬼吞噬,“家”
也被毁得只剩断壁残垣。这种绝望不是只言片语就能描绘出来的,她需要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仇恨被推到了她面前,成了最合适的选项。
食头鬼在死之前也还不消停,他时而哀嚎,时而诡笑,不消停地发出鬼动静,大喊大闹地在后面蛊惑优夏:“这个人害死了你的父母,杀了他,杀了他。”
时透无一郎的日轮刀再次闪过锋芒,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不介意帮鬼死得更痛苦些。
食头鬼瞬间噤声,挣扎着滚远了一些。
优夏在恨意的裹挟下,将匕首对准了时透,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嘶哑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时透无一郎坐在无垠夜色之下,像在理解这句话,两眼放空,散漫说道:“父亲?你是说那个吃人的恶鬼?”
他的记忆消散得很快,但还是记得与那个恶鬼在楼上缠斗时,所见到的遍地尸骨,多到无法立足。消失的村民应该都在这里,有的新鲜,有的腐烂,都死不瞑目。
鬼杀戮的欲望是这般强烈贪婪,黑漆的木板上溅满了鲜血,血腥可怖,唯独一个地方例外。
当时时透无一郎借着月光窥了一眼,最角落的一方干干净净,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孩的骨架,周边贴满了剪纸。
像是祭奠,又似怀念。
优夏听到这话,脸色煞白,竭斯底里地否认道:“我父亲不是鬼,他只是生病了。”
时透无一郎不会帮优夏自欺欺人,阴森冰冷的语气,像是判了优夏死刑:“饲鬼之人与恶鬼无异,那也是你的血债。”
时透不理解完全优夏母亲最后一刻倒戈的动机,对这个拿着匕首对准自己的女孩,也极尽淡漠。
霞柱的性子在鬼杀队里是出了名的琢磨不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与他的刀一样,锋利直白,隐匿无形,让人让鬼都深陷绝望。
优夏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哭喊道:“没有,我没有。”
她终归是个十二岁的小孩,那句血债如诅咒,逼她回想起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曾经也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恩爱和睦的父母和宠爱她的兄长,让她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余载。可所有的美好,在一个月前全部崩塌。
优夏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夜晚出去接诊回来就发了狂。他踹开房门,暴躁地将熟睡的儿女从床上拖拽了出来,踩在脚底狠狠嗅闻。
父亲的瞳孔全部散开,变得漆黑幽暗,口中长出了猛兽才会有的獠牙,模样是如此的陌生。
优夏害怕地捂头尖叫,可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倒在了她面前,身体成为了一具空壳,而他们的父亲正在刨食他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