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虚室道:“我一直把救死扶伤当做我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当做我活着的使命。十几岁的时候,我在心里悄悄想,只要我动动手指,便能消灭全天下任何病痛,我或许是神。那时候眼界窄,其实连疑难杂症都没见过多少。二十岁的时候,我踌躇满志,坚定在心,我确定我要救人,不计代价的救人,感受平稳的脉象,看伤口愈合,看病人康复以后来复诊,看治不起病的人也能得到救治。”
“在我心生同情和怜悯的时候,我可以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因为那正是我要做的事情,而不会犹豫的想着,我若是帮了他,便没有银子去买一匹好马了。我看着我的双手,偶尔会自满,为自己骄傲。”
“如今,我快三十岁了,而立之年,正是该定下心性的时候,行医就是我的生活,是我生命的绝大部分,我以为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死,而我,却动摇了。二十年来,我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我生出了一种疲惫之感,我想我是否自不量力,是否凡夫俗子意欲比肩神明。最令我觉得可怕的是,无事发生。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足以让我动摇,而是我自己,在日复一日中,自己动摇了。一件事情做得久了,猛然回想,竟然看不见坚持的意义是什么。我这么多年来所作的事情,难道换来的就是眼下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吗?我像一棵生长了二十几年的树,当我俯身往下看的时候,树根竟然是一片虚无。”
“哈哈哈哈哈!”
孙保光笑了起来:“动摇有什么可怕,大不了换一件事来做,没有规定谁必须要做什么,难道你是小满喜欢拿着玩的那种人偶吗,生来就有被雕刻完全的形状?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凡夫俗子不能比肩神明。混沌之中分为六界,神之所以是神,与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你就是把自己献祭出去,当成蜡烛烧干了,也做不了神明。你要是有意,能做成人间某个人的神就够了。假设今天有一人重伤,垂死之际祈求神明相救,神明没来,而你救了他,与他而言,你怎么不算神?天上的神明渡天下众人,人间的神明,渡一个人就很了不得了。白虚室,这些年南来北往,你救过多少人,还数得清吗?”
“我没数过,也数不清。”
孙保光安慰道:“别怕,哪怕你哪天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想拿起银针了,也不必害怕。或许拿剑,拿马鞭子,或者拿锅铲更适合你,又或许等你放下银针拿起别的什么,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再次把银针拿起来,你会把银针捏得更紧也不好说。总而言之,想做什么就去做。”
“师父,那若是我彻底放下了医术,你会对我失望吗?”
“白虚室,你已经让我足够骄傲了。”
“师父”
如果白虚室自己不能坚定想法,有一个人能帮他做决定也好,他希望从孙保光这里得到明确的态度,甚至希望孙保光能疾言厉色地将他训斥一番,让他把浮躁的心思收一收,好好传承自己的衣钵,但孙保光没有。
孙保光知道白虚室不会放弃,这只是他一时的踌躇,只要对他稍有责怪,哪怕是出于尊师重道,白虚室也会打消这种念头。但孙保光没有强求他必须做什么,他偏要让白虚室自己想,自己坚定地走下去。况且这种舍己为人的人生,并不好过,他要是真能就此打住,也不是坏事。
孙保光不喜欢看徒弟婆婆妈妈的样子,尤其是白虚室这样的苦行僧心态,孙保光每次看他这样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给他压力太大了,但他从来没想让白虚室必须这样。
孙保光道:“行了行了,看你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马上比我还老气,东西我让你师妹给你收拾,你出门玩儿去吧,天黑之前不许回来。”
孙保光说完真把白虚室赶出去了,宅子大门一关。
白虚室想推门进去,孙保光这个小老头劲儿还挺大,白虚室没怎么发力,一下没推动,再推大门已经插上了。
白虚室便想,出门散散步也好,正好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他一转身,发现姜蔚琬也站在门外,正仰着头直愣愣地看他。
白虚室:“十七,你怎么在这?”
“师父嫌我性子闷,让我跟你一起出去玩。”
“玩什么?”
“不知道。”
叛逆期
两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白虚室道:“那我们随便走走吧。”
“好。”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一片相隔很远,才会看到另一处宅邸,私密性很好,走得再远一点才能看到人群,去到街上,没有喧闹杂乱的小摊小贩,两边是干净整齐的商铺。商铺数量不多,其中多半是酒楼饭馆,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几乎看不到贩售果蔬这种利润低的小本生意,真不知道住这里的人衣食住行都从哪里来。
走的远了,两人又调转方向走回来。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白虚室从来没有主动过过,他今天这样漫步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没做,抬头看看夕阳,还是美不胜收。
白虚室和姜蔚琬走到家门口,在不远处的长条石凳上并排坐下,等到天黑了,他们就回家。石凳旁的竹林被风吹着,竹叶互相摩擦发出沙沙声,夕阳余晖笼罩着半边天空,透过摇晃的竹叶洒下斑驳的竹影,竹影像形状各异的印花,印在衣服上,印在脸上,生动地摇晃。
两人路上没怎么说话,此时白虚室才开口问道:“十七,你以后想做什么?”
“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