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空,山色阴森,后山崖顶的一棵古柏扭曲着嶙峋的躯干,被山风吹得枝桠乱晃,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少族长,俺们到了!”
巴横狞笑一声,面容被枝叶的阴影映得愈狰狞。
支狩真从巴横肩膀上方瞧去,四周危石嵯峨,衰草乱摇,崖边矗立着一座粗陋的哨楼,树杈搭建,缠绑藤索,木栅栏的门口斜斜挑着一支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浑浊如雾,随风跌宕。
众人吆喝着拍开门,里面靠墙摆着几张竹床,两个守山的老汉披着破夹袄,刚下床,一脸迷糊的样子。
“巫武有令,这里以后归少族长管了,你们俩个拾掇一下,明早回寨子里住。”
巴横进屋,随手丢开支狩真,嫌弃地瞅了瞅周围。
墙上挂着七、八条咸肉、生锈的铁刀、弓箭,另一边墙上搭着竹梯子,通往屋顶的哨岗。角落里有个水缸,边上是烧火的土灶,灶台上凌乱放着陶盆、抹布、盐巴袋子、几只被烟熏得黑的竹筒,灶下堆了些干柴。
两老汉疑惑地看看众人,也不敢多说,匆匆收拾了一下,又在灶上点着柴火,烧了一锅热水,最后把竹床让出来,蜷缩到角落里不吭声了。
“你们两个听仔细了,少族长担心后山安危,特意来镇守哨楼。你们去了寨子,嘱咐大伙准备些上好的米面肉食送过来。被褥皮袄也别忘了,少族长身子薄,可受不住风寒。”
一个三角眼的大汉一边大声说,一边用力拍了拍支狩真,粗糙的大手紧紧按住他的后颈。
支狩真顿时说不出话来,憋得一阵咳嗽。巴横他们的行事也算有章法,先把自己来后山的消息传遍寨子,再让人送补给亲眼证实,到时自己有个好歹,族人也就不以为怪了。
“好了,把少族长带到上面瞧瞧,熟悉一下哨岗。”
巴横打了个哈欠,一屁股躺在床上。
三角眼大汉箍住支狩真的膀子,拽着他上了竹梯,掀开屋顶的活动木板。平板的屋顶被搭成哨岗,四面绑着几根木头围栏,栏上拴了一个巨大的蛮牛号角。
刚上屋顶,怒号的山风就扑面撞来,汹涌如潮。支狩真连忙扶住摇晃的围栏,栏外就是万丈悬崖,惊心动魄。
“少族长要小心咧,万一摔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哦。”
三角眼大汉故意踢了一脚,围栏剧烈震动了几下,带着支狩真摇摆不定。
支狩真抓紧木栏,显得惊慌失措。这些人不会在今晚动手,等到明日送补给的族人离开以后,才是双方你死我活的一刻。
“少族长,今晚你就待在这里值守。要是有啥差错,巫武大人不会饶了你!”
三角眼大汉唠叨几句,受不住风寒,自顾自下去了。
支狩真裹紧衣袍,靠着栏边坐下,冰冷的匕紧紧贴住手肘。沿着陡峭的崖壁,他依稀瞥见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穿绕,在野草杂藤丛中若隐若现。
下面的屋子隐隐传来众人的说话声,虽然风大,仍被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得分毫不差。
“让你看着少族长,咋地自己下来了?”
这是巴横在问。
“让俺先喝口热水,歇一歇。放心吧横哥,跑不了他的,外面可是悬崖。就他那个单薄的身子骨,嘿嘿……”
这是三角眼大汉的声音。
“少族长先前又是唱又是叫,现在倒变成闷口葫芦了。”
“俺看他是吓傻了!”
“哈哈哈哈!”
众人爆出一阵哄笑,被狂风扯得断断续续。
第二日,十来个族人挑着一担担吃穿用度上了后山,后来6续有族人赶到,把支狩真竹楼里的那些玩意儿也搬过来,最后连支由也亲自上门送些草药。整个白天,支狩真都裹在棉被里呼呼大睡,看得族人直摇头。
“烂泥扶不上墙啊!”
日头落山时,族里最年长的癞头阿伯扔下这句话,气咻咻地走掉了。
“还说啥子看后山!俺以为他转了性,懂事了,谁晓得又是换个花样耍!”
“一定是嫌待在寨子里闷,才换到这里折腾!俺族咋出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瓜娃子?”
“先人板板的,真替他爹丢人!”
巴狼立在支狩真床头,听着族人们远去的议论声,丑陋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支狩真在哨岗冻了一宿,染上风寒,而族人是没功夫了解这些的。
巴狼呲了呲牙,嘴角渗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支野告诉过他,你是人,不是吃人的狼。可支野错了,人才吃人。当年他进寨子,一样遭族人厌弃。山里那头养育他的母狼溜进来看他,被活活打死,还扒了皮。
“巴狼,你去忙你的。俺叔说了,少族长就由俺守着,往后你别管了!”
巴横走过来,示威般地横了他一眼。平日里,叔叔不过是利用一下这头狼崽子罢了,真要办大事,哪有自家骨血可靠?
巴狼眼神森冷地盯着巴横,后者心头一个哆嗦,色厉内荏地叫起来:“你想咋地?这可是俺叔亲口说的!”
“盯牢他,别让这龟儿子搞事。”
巴狼沉默了一下,从巴横身旁走开,手臂轻轻擦过对方披着的狼皮袄子。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能感觉到那份柔软厚实的暖意:他记得自己曾揪住她的毛,跨上飞奔;也总想起寒冷的山窟里,相互依偎;他还跟着她一起对月长啸,嗷——嗷——嗷……
他往山下走,苍白的月亮升上崖顶。他忽而想扯开嗓子吼,可吼不出来了,也没人和他一起吼。而离开后山的路又窄又陡,堆砌石阶,哪里是狼可以尽兴奔跑的呢?
最终,他只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孤魂走回去。
寨子正逢一片欢腾。“风媒的商队来了!”
巴狼望见族人欢叫着涌向寨门,妇人们匆忙拿出硝好的兽皮、晒干的草药,娃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乐不可支。风媒的商队总会带些花花绿绿的糖饴子、糖面人,还会变戏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