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肖毛公拉长声音含了责备,后面一句话春晓倒是听清:“犯官之女一定要羁押在明府,听候发落,殿下若有心救她,也要等按律发落后再议。殿下!不要因小失大,引人弹劾,落人口实,不值得!”
“千岁爷,你是喜欢上这鬼丫头了?前天还发狠骂个不停,要将她卖进勾栏院,再嫁给歪嘴的胖马夫呢。”
苏全忠嘿嘿的笑。
【古琴曲《流水》】
冰蚕丝弦
昭怀手中把弄一块暗碧色明润的玉珏,拇指从那冰凉的玉上抚过,如惊涛骇浪中紧贴在面颊边那女子的肌肤。
那触觉依稀相识,是的,记起了。六岁那年,母妃拉着他的小手去新庆宫探望襁褓中的胡妃娘娘和小妹安平公主,父皇不顾母妃的阻拦,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递到他臂上,逗他说:“麟儿,你来哄妹妹。”
他如捧至宝一样将小妹妹抱在怀中轻轻拍哄晃动,如大人一样,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众人。他也对小家伙挤眉弄眼,小家伙满眼疑惑的望着他,眨眨眼,闭眼睡了。柔嫩冰凉的肌肤也是如玉如丝的触觉,微翘着红红的上唇,带了丝俏皮,众人的惊愕中,他却不知为什么,对怀里的小妹爱不释手。
目光避开肖毛公的纠缠,扫了春晓一眼,他哼了声说:“明府那些逃跑的公子小姐们不是还没尽数擒回呢吗?我看你们破晓也未必能如数抓回来伏法。先去办差吧,天明再打发这丫头回府羁押。”
似乎怕人生疑,他咬咬牙忿忿说:“平白的放过她,岂不是便宜了她?”
看似睚眦必报的同她赌气,但春晓心里一种莫名的感觉,隐隐觉得他在有意拖延周旋,不知他做的什么盘算。
苏全忠等人走了,水榭恢复平静。
玄霜满地,白光洒入窗棂,沙沙的轻响,她起身贴去窗边向外望,却原来是下雪了。
长夜漫漫,彼此却守着一份沉寂。
“为什么救我?”
他问,毫不避讳,“你不必去拦,不必做什么,那一斧砍开本御的头,杀人灭迹,一了百了,了除了后患,令堂免受株连,驸马府也自此安宁,何乐不为?”
打量她的目光中满是困惑,待她解答。
春晓苦笑,也是她惶惑不解的问题,这令她厌恶的轻薄浪子,这贸然闯进驸马府对她无礼的小贼,这举了尚方宝剑招招致命要她家破人亡的三皇子,她为什么要挺身拦住大哥,为什么奋不顾身去救他?
“一时间没曾多想,事后想过……”
“嗯?”
他追问结果。
“后悔!”
她答得干脆。
他呵呵的笑了,信手拈玩一枚棋枰上的白子,却打量她,临危不乱的从容大度,轻拨冰弦,仪态安闲。生动如蝶翼的长睫,宛若春波流动的明眸,桃腮如玉暗度羞粉,不知何时那垂着的长发松松草草挽在鬓边,向两耳垂下,却不显匆乱,别有一番慵懒如自在飞花般的婀娜妩媚。
痛心之余不由避开目光,寻味她的话。
“殿下又是为何救春晓呢?春晓被大哥打入水中,殿下自顾不暇,如何还要救春晓于巨浪波涛中?”
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他却笑了摇头,徐徐说了句:“不曾多想,或许,棋逢对手原本就不易,世间少一对手多些怅憾。”
“殿下倒不用说是‘养贼自重’呢。”
她奚落道。
“怎么,表妹终于肯承认自己是‘贼’了?”
他一笑,带了邪魅,一抖衣袍坐下。
她不去看他,轻抚清操,碎玉般的声响一两声:“可殿下终究亲手灭了这对手。”
他微愣,寻思片刻问:“想求本御放了你?”
她轻轻摇头:“求殿下送春晓回府,春晓要同家人一道服罪。只求殿下赦免这‘清操’古琴,世上知音难求,若落入焚琴煮鹤之人的手,就暴殄天物了。能否让它长伴殿下身边?”
她悠然说,平静如水。
“知音?表妹抬爱了。”
他自谦道,踱步停在十步远处,回头沉下面容打量她低声说:“你一定恨本御,本御更不想被人恨骂。无奈,奉旨行事,职责所属。”
她笑笑,凄冷的,似乎质疑他的借口,又无法摆脱造化作弄。
他更是困惑,好奇的目光忍不住细细打量她问:“表妹就不怕吗?天亮,没籍,为奴为妓,你为令堂,为这古琴来一一求本御,可只字不提自己,表妹作何打算?”
见她莞尔一笑不答,似乎心中自有定数,他自嘲般说:“那日琴社,表妹救母心切,宁可唐突向本御求药,明知本御会心存刁难,可为了一片孝心,还是拼了一博。”
他望着手心说:“本御何尝不是?是奉旨,更是父命。”
是欲盖弥彰的开脱吗?他对自己讲这番话又是何意?皇上的意思,圣旨?
她笑笑,停了弦翻头望他忍不住反问:“圣旨?殿下忠孝之心,春晓佩服。”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在他眼中炯炯的寒芒逼迫间毫无惧意。横竖一死,她反如解脱般笑望他,或许明日,她就将不知被狂风吹去何处。
堂而皇之的理由,春晓微哂,反诘:“若是一心为民倒也罢了。春晓佩服得很。怕这长公主身后就是东宫太子,殿下的用心果然端正?”
他眉头一皱,有些惊怒,却极力压了愤慨,推开轩窗上大雪扑面而至,指了窗外暗夜大雪说:“你知道么,一只雏鹰仰视那搏击苍穹的父亲的崇敬,那么广袤的天地,那么神气活现俯视天下他奢望有一天也能展翅蓝天,证明给父亲看,它也是鹰,是征服苍穹的雄鹰之子。或许鸟雀要笑它的妄想和猖狂,或许还要怀疑它扑腾翅膀辛苦练飞的目的。任凭它们去推测吧,也不必它们去懂,终究有一天,青天白云能见证它的骄傲,父亲能以它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