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松石犹豫着,他从不喜欢抛头露面,也不习惯改变自己的做事风格。
公关部的同事看出他有否决的意思,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由主流媒体关注我们反对职场歧视立场,其他的舆论也肯定会跟随,公司的风评会好转,骆晖的事肯定会被淡化。”
何松石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会儿有点切身体会到,向美兰所说的这个话题必然会引起热议的意思,不过是一页发在网上的声明,传播速度会如此之快,尽然引得走在信息最前端的新闻记者闻风而来,“你们准备一下稿件,不用太详细。”
公关部的同事点头转身离开,却又被何松石叫住了。
他说:“我要在采访中,正式向陆雪琪道歉。”
工作人员楞了一下:“如果再提起她,可能会引发公众联想到她刚才的举报,不如只提女性员工?”
“不,被联想也没关系,有错误,就大方地接受议论,坦诚地道歉。毕竟陆雪琪确实因为休产假,而遭遇了一系列的问题。如果不是为了生育孩子,就没有休假的事,没有领完赔偿金就失业的事,那后面她被人利用,举报公司的事情,也就不存在。”
站在公关部的立场,只要他愿意接受采访,总是好事:“好,我会准备好稿件。”
采访工作在不久后如约进行。
晚上5点半,直播结束后,何松石安排好后续工作,离开公司时已有些疲惫。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去酒吧。”
随即靠在椅背上休憩,任由司机把他载回小巷中的酒馆。
当他推开小酒馆的门,正是7点整。过年前,市里传统的江岸烟花晚会恰在此时开始,花炮绽放的声音飞过数个街区,传入耳中,随即天空化开一幕绚丽的色彩,闪烁间亮如白昼。
老板看到他再次出现,也不奇怪。
他坐下后,老板默不作声的开始为他调酒。
一杯是他钟爱的“古风”
,苦中带甜,经年醇厚。
另一杯是他今天离开前,特地为向美兰点的“龙舌兰日出”
。这是一杯混合着鲜橙汁、石榴汁和烈性酒的饮料,色泽美艳,由黄至红,层次渐变,像极了日出时天空的颜色。
“今天那位小姐,很漂亮。”
老板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是言简意赅。
何松石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看人可不能流于外表。”
老板对着他微笑,没有说话,和过去一样,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一杯一杯,不停的给他倒着酒,他有些醉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胸腔里却是烧烫的难受。
何松石坐在隐晦不明的灯光里,微垂着头,盯着酒杯,口中喃喃自语:“我喜欢她,我想成就她。”
龙舌兰的辛辣和草本香气留恋在他唇齿间,口感丰富,引人回味,“我以为我了解她,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对她的了解,大概也只是浮于表面。”
老板身后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
的响着,成为了酒馆里唯一的声音。
不知喝完了多少酒,何松石抬起头,朝对面的老板说道:“我过去一直觉得,都是三四十岁的人,谁没有过去?在意她就不要去过问过去的事,喜欢的是现在的她就可以。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不知道她的经历,又怎会真正了解她。”
说完最后一句,他仰起头一饮而尽,起身蹒跚着抓起外套,走出酒吧,一头钻进了风雪之中。
他从未想到,一个女性职场歧视的话题,会激起向美兰如此大的反应,也不曾想到,她认真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满眼只认“钱”
,什么都可以凭数字和曲线来做决断的投资人。
从酒吧离开时,何松石已经醉的不知道时间。
司机载着他回到小区,路过江岸的时候,看到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散场离开。烟花晚会刚结束,燃放后的硝烟味还滞留在空气中未曾散去。
车进入南巷小区,里面安静如斯。小区的院墙把墙内墙外,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墙外是热闹浪漫和亲密,墙内是家的温馨和安逸。
何松石自以为只是微醺,但其实已醉的不轻。司机一声不响的把他直接送上了楼,看到他开门进去,才离开。
何松石醉倒在沙发上,只迷糊了一下会儿,就突然惊醒。他坐起身,顾不上酒后的头痛欲裂,心里有些话,他不想留到明天再告诉向美兰。
出门下楼,他绕过小区花园,直接到了向美兰家楼下。
按响了向美兰家楼下的门铃,看到屏幕里出现了熟悉的她,未施粉黛,披散着的长发,穿着领口毛茸茸的睡衣。
“让我上来。”
向美兰表情有些尴尬:“不了吧,很晚了。”
何松石说:“美兰,你说的对,职场从来就是职场,不分男女。kpi从来没因为女人是女人而减少,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关照女性。”
他看到向美兰嘴唇微颤,似乎是欲言又止。于是他接着说道:“美兰,我来是谢你的。谢你,可以让我到了现在这个地位,还能知道自己的局限。”
向美兰说:“我看新闻采访了,看到你对陆雪琪的道歉了。”
“嗯。”
他说,“你身后永远有个何松石,那我想,富力地产的女职员后面,该有个老板也叫何松石。外面的世界我无能为力,但是我能力之内,我该知道怎么去对待员工,公平理智的。”
向美兰眼眸低垂,略作思量,终究还是开门放他上来。
向美兰打开房门等着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说:“去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