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
螭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高杉那一刀来得又快又偏,她情急之下用右手挡了一下,却仍然是在步步后退中失足坠落。伤口几可见骨,雪白的衣袖几乎被裁成两截,血溅在上面仿佛断枝的红梅。
而现在血已经渐渐止住,只有伤口还在时不时抽痛。
原本刻在她手臂上、刺青般的字迹,即使是有了高杉几乎划过整个小臂的一刀,也没能被从中切断,疤痕似地浮在皮肤上,鲜艳之色丝毫不逊于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是“野良”
。
身上的每个字都是神明赐予的名字,名字如此之多就代表与她契约的神明有如此之多。但这绝非代表什么宠爱或是优秀只有一个名字的、只忠于一个神明的神器才是可信的忠犬,她这种野良只是要做一些不可摆在明面上的事时的备用选择。损坏了也不可惜,而且野良身上的烙印太杂,即使事也不会弄脏神明的名声……
如此可笑。明明是神明,勾心斗角、顾忌声名上,却都与人类毫无差别。
不管有多少个神明使役过她,她有多少个名字,在高天原封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神明会想到将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的野良带入天上。
因此,她也才和父亲大人一样、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格外不能容忍夜斗的叛逆。
藤崎最先赐予了她“螭”
的名字,然后夜斗再将她命名为“绯”
……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名字作为开端,她才是“野良”
而非单纯侍奉一个主人的“神器”
。同是居无定所、流浪互依之人,夜斗却想要摆脱这种所有人都习惯了的生活模式,去寻找其他不适合他的神器
螭握紧拳头,不慎扯动伤口,于是本已经凝结的血渍被扯动,又有一些猩红的液体顺着她雪白的手腕流到指缝里。
在月光下,她面白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点。
但是即使夜斗有错,也只有父亲大人能够去评价夜斗。神明是不会错的,如果神明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只代表神器错谬在先,才会让神明有错误的判断。所以夜斗不愿意被称为“夜卜”
,她就要改唤他“夜斗”
。父亲大人要求夜斗让她成为“野良”
,所以她成为野良也是正确的。
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宛如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如果说名字是神明对于神器的形容或是祝福的话,那么野良是鲜少得到这样的在意的。她有过“零”
和“筒”
这样的名字,也有过“疫”
这种字眼……唯独最初得到的两个名字,带有期待与美丽的。
神明是不会错的。
……不。是父亲大人,是不会错的。
螭垂下眼帘。在仍在皇居的边缘、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蓦然想起了在几日之前,藤崎捏着图纸,在黑暗中对高杉晋助出邀约之后
那些在黑夜之中、连面容都不太清晰的回忆尚未完全浮现,她的耳边就倏而有什么呼唤炸响。属于她的名字一被呼唤,那个字眼被镌刻的位置就滚滚烫,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这一声。
彼岸之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人的视线死角,即使那些目睹了高空恶战的守卫还在走来走去,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和她身上的淋漓鲜血。但这个名字一经应答,她的视野倏而颠倒变换,所熟悉的、属于藤崎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也是准确地对着她,露出些许笑意。
眼下他们不知在何处,只是四周空旷、有着淡淡的灰尘味,而头顶一盏光线微弱的灯还在轻轻摇晃,只在他们脚下照出一个稍明亮些的圆。
“父亲大人你脖子上的伤?”
“啊啊,这次我也有点太急了。”
虽然说得是有些懊恼的话,但藤崎的脸上并不见多少后悔之色。
“毕竟想着一箭多雕,又想确认那些神明动向又想现在就将高杉拿到手什么的……嗯,果然还是占不了全部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