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缓缓蹲下身子,直盯着眼前两位神策军副使,刘泰伦和魏仲卿哪里经历过这场面,一个傻愣愣跪趴着,连气也不出了,眼睛不断往上翻,眼瞅着人就要吓晕过去;一个身子抖得和筛子一样,豆大的汗珠从鼻尖不断滴落,磕头时都能激起小水花,给面下那块青砖洗得亮。
宰相李训本被一拳打昏在地,在诸位吏从你掐人中他按摩心口的折腾下,终于气息顺畅了不少,眼见还没苏醒,他的一位故交心一狠,拿出火折子就往李训下唇处燎,给他蓄了好久的胡子烧卷了一大块,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李训噎了两声,终于缓缓醒来。
一位手拿两指长银针的吏从面露可惜之色,不情愿的把针塞回针灸包里。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下,李训明白生了啥事,他既惊讶于懦弱皇帝的突然奋起,又兴奋于成功铲除了仇士良这个压在他心头的大山。
仇士良身死,接下来,北司衙门必定会陷入动乱,他那些干儿子们为了争权怕是连爹妈都能卖,阉党自顾不暇,实力四分五裂,怕是要出现不少权力的真空。
而权力又是恒定的,你失去了就会立刻有人占据,且死咬着不松口。
方今天下,外戚乏力,不过是无齿幼虎;藩镇遥远,庙堂之事参与度不高;
所以无非是皇权、阉党、朝臣三家坐台。
皇权被打压许久,虽然有着名分大义,但只怕是有心无力;阉党领袖刚刚被杀,会引起各方之前被打压势力的反噬,整个体系要被株连清理,这一口血吐出来不知得缓多少年才能补上。
只要文官系统动作够快,绝对能狠狠咬下北司衙门权力一块肉来,吃的满嘴冒油。而自己又恰好是宰相,这个系统的绝对领军人物,如今更是立下锄奸的旷世奇功,风头正盛,稳稳压住其余三相一头,是本次行动最大的获利者。
现在外患已除,没有一致对外的必要了,舒元舆和王涯都垂垂老矣,构不成威胁,自己得思考怎么设计弄死郑注那厮。他要是懂点事,乖乖暴毙就好了,再不然有点眼力见,上书留在凤翔做他的节度使,自己也乐见其成。
藩镇排外性很强,郑注留在凤翔很难消化地方势力,自己再给他使点绊子,多半会不堪压力主动告老还乡,做个安分的富家翁了。
对自己没有威胁的恩公才是好恩公,他若是不想体面,那自己就帮他体面。
这时候只恨自己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不够多,怕是填不满空出来的位置,必要时刻家里的狗也可以拉上去给皇宫看大门。
李训大脑飞运转,一时间,多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激动不已险些失控。气血上涌,脸红的和煮熟的螃蟹一样,人在大殿里踱步了好几圈都不自知。
眼见皇帝李昂正在对两位神策军副使施压,李训眼珠一转,这可是拉拢实权将领的好机会啊,
仇士良在神策军中关系盘根错杂,是多少将士背后的靠山,如今他死了,靠山倒了,但人不能没有树荫乘凉,自己只需要把鱼钩递过去,这些大肥鱼不得乖乖跳起来咬钩啊。
于是李训快步上前,跪倒在地替他二人求情道:
“启奏皇上,刘、魏两位副使实属无辜,神策军本就有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之责,宫内起乱二人率军前来,虽不符合规矩,却也说得通,加上金吾卫今日行动并未与他们通气,二人蒙在鼓里,不知者不罪。”
李昂回头看去,眼神异常寒冷,李训偷偷抬头正好四目相对,被吓到身体触电一样酥麻了下,赶紧低头俯。
好你个李训!朕在这立威,你屁颠颠跑过来拆我台是吧。
刘泰伦和魏仲卿不仅是仇士良嫡系,和北司太监直接称兄道弟,私下也没少给朝臣上供。此二人想过做阉党鹰犬,想过做文官走狗,但唯独没想过做朕手中的刀!
神策军是唐朝维持统治的最重要的军事支柱,放他俩活着投靠任何一方,都是对皇权的极大削弱,自己只怕都睡不好觉,生怕半夜有兵士闯进寝殿给自己脖子套个绳结,就是不知有没有嘉靖那好运了。
所以他俩必死无疑!除了毒瘤,才能更换属于自己的新鲜血液。
李昂冷着声音,丝毫不理睬李训的求情,一字一顿:“你们倒是听仇士良的话,无朕口谕竟敢带千余兵马进宫,与金吾卫及吏从开战,这是来救朕还是趁机杀朕啊!”
刘、魏二人丝毫不敢分辩,只顾磕头求饶,赌咒誓。
李训有些疑惑皇上的行为,平日里的李昂最是懦弱,耳根子软好拿捏,怎么今天这么强势。但李训只当是铲除仇士良后他太激动敏感了,继续替那二人说话。
“皇上,二位将军向来谨小慎微,忠君爱国,臣以信誉担保绝无叛逆之心。只是仇士良那厮淫威良久,身为副使,将军们不得不听啊。”
自己这正要扣上谋反的帽子,李训竟然还敢破坏自己好事,慷他人之慨培育自己的势力,文官勾搭武将,真是愚蠢至极,你想干嘛,做下一个曹操吗?
你想做曹操,朕还不想当那汉献帝呢!
信誉?你的信誉狗屁不值!郑注提拔你做宰相,你却总是想背后捅他一刀,要不是你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也就不会有正史里甘露之变的惨剧了。
但李昂还没打算和李训撕破脸,同时失去内侍和外臣的支持,自己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他沉默一会,轻拍刘泰伦的肩膀,“既然李相话了,朕就不为难你了,只是你得把魏仲卿杀了,表明你和阉党切割的决心,这样朕才敢放心用你。”
魏仲卿本来还竖起耳朵歪着头偷听密话呢,跪着的膝盖都往里面挪了挪,一听到皇帝让刘泰伦动手杀自己,大惊失色,急忙要起身。
但刘泰伦动作更快,一个抄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匕,顺势在地上翻滚直刺魏仲卿的心口,却稍稍偏离卡进了肋骨缝中,仓促之间拔不出来,刘泰伦直接仗着体型优势压住他,双手用力掐住脖子,神态狰狞,状若疯魔。
魏仲卿起初还用力挣扎着,但想到皇命难违,自己注定一死,便怆然放弃,接受命运。他举起手在空中胡乱抓举,艰难吐气声音干哑,断断续续地请求李昂放过他的家人,在等到肯定答复后流着泪死去。
刘泰伦异常兴奋,艰难拔出匕后在自己衣服上擦干血迹,跪行到李昂面前,恭敬地把武器举过头顶。
李昂小心拿过,下一秒,寒光闪过,匕划破刘泰伦的喉管,血柱再次喷薄而出,在李昂黄色龙袍上绘上几树梅花。
刘泰伦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他呃呃了几声到底没有出声音,接着便向后倒下,腿蹬了几次就不再动弹,自有人快步上面把尸抬走,用抹布擦干青石砖上的血迹。
一切就好像没生过。
满大殿再次鸦雀无声,突然的变故直接把李训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拎着匕的皇帝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脑海里甚至都开始走马灯追忆往事。
李昂把匕在李训眼前晃了晃。
“李相,这可真是一把好刀呢。”
李训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知该如何接话,李昂直接把匕扔进他怀里,吩咐他还给韩约便匆匆离开。
李训呆坐在原地,半晌才爬起来,还是有些腿软,险些站不住,得亏是有人扶住他,脑子晕晕沉沉,思绪紊乱。
今儿这皇上怎么这么生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