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酷刑在大齐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施行,故苛刻的言官也没继续反对,当然也有一些想要买一个人情给宁裴两家的官员追着劝谏希望直接判处斩刑。
宁浩梓与永宁伯于早朝上请罪,却被成安帝亲自扶起劝慰。这也向百官证明,裴慕文之事不会影响皇家与这两家的关系。
再三请罪后,成安帝以漠北正值用人之际为由没有降爵或影响下一代的前程,各罚了三年俸禄,食邑减半,同时撤掉了几个镇远军的老将,羽林军副统领调任镇远军副将。宁浩梓因一时心软包庇外甥,念及迷途知返亲自举证,另罚五十军棍,终身镇守漠北。
作为最大受害人之一的苏笙通过其父请旨,愿履行婚约,随夫前往岭南之地以赎罪。消息一出,京城又一次吵了起来。
有人觉得她傻,有人觉得苏家牺牲女儿保存名声,也有人感动于她的不离不弃。
沸沸扬扬的讨论让京中的百姓继成安帝与裴二爷夫妻的旧事后又凑了一回热闹,说书人甚至把他们的故事改为虐恋情深的话本子,把裴慕文打造成饱受迫害却又渴求疼爱的苦命人,遇到了柔情似水的苏笙,于酒楼轮番演说。
这一打岔,倒是把裴慕文施行禁术的余韵给消弭了。
当然,这一切都与阿初关系不大,案子是破了,但她的影子也被顾思衡和林辉等人最大限度地抹去了,最多就是个差点被裴慕文选中来施法的准受害人。
论功行赏没她的份,案情落实也没她的功劳,她继续安安分分地在长宁书院中进修。
经过一年的各种理论学习和实践后,长宁书院的课程开始偏向思想教育,尤其是苏笙这个退学后又自请认罪人为夫的行为,更让书院对女子思想教育空前重视。
这重视的程度让思维还保留着各种现代开放思想的阿初非常分裂,每天都在怀疑自我和质疑前人之间拉扯。
京城的夏天进入尾声的时候,被讨论了一个月多月的裴慕文踏上了流放岭南的路。而主动请旨跟随的苏笙也启程前往南方,一时间,书院内各人又纷纷感叹,几个精于诗词的贵女还为她赋诗歌颂,无形中挽回了一些闺誉。
“苏笙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藏书阁里头,严春华悠然地放下一枚黑子,看着棋盘思索了一会,捻起一枚白子放在另一边,随意地问道。
她身后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后方,一个身穿学院统一的浅蓝色长裙的人盘腿坐在地上,额头贴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不去,该说的都说过了。”
符纸下的双眼都没有睁开,阿初赌气般回了句。
“你也别恼她了,苏笙这一步虽说走得委屈,但不失为一条出路。”
严春华蹙眉看着棋局,下了一子后才温声道,“陛下虽允了她随行,但也亲自解除了这一门亲事。如今她前去岭南之地,是以女官身份带着陛下的旨意去,总算是给她将来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别忘了,她家这一辈,可是还有三个未嫁的妹妹呢。”
苏笙被算计了婚事是委屈,但‘识人不清’何尝不是闺阁女子大忌?她跟裴慕文也不能算是毫无感情,就算婚事被终止了,可她终归是许过人的。裴慕文事败被判刑,苏家也讨不到好处。
如今苏笙自请相随,亲近之人是觉得不值,但也有不少人赞颂她贞烈,对未婚夫婿不离不弃,还有文客写诗形容她有气节。这样一来,她的名声总算是有了一些好转,日后苏家女眷议亲也不至于因她而蒙羞。而且成安帝感念苏大学士的忠诚,特意赐了女官的身份和一道解除婚约的圣旨,也算是对苏笙遭受这一切的补偿了。
当然,要不是亲自去探望过苏笙,知晓她心中的想法和这些内情,严春华都要以为是苏大学士逼迫苏笙去的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爽。”
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别说单纯的苏笙,就是多少见多识广的女中豪杰可能也会中招。然而把一切不好的罪名都归咎于受害者,也太不公平了。
“妇人之道,壹而已矣。”
严春华笑了笑,以贞顺传的词句回答她的不甘。
“终执贞壹,不违妇道么?”
阿初最近就是被烈女传里面的故事折磨得不轻,原本她就特别讨厌那些虐你千百遍依然待他如初恋的狗血话本子,而烈女传里头有不少这种典故,让她觉得最近乳腺都不通畅了。
“早点认清这个时代的弊端,才能下先手,不让自己陷于她这种境地。”
说到底,严春华也是瞧不上苏家的,苏笙是懦弱了些,但苏家是名门,瞧着又是心疼女儿的,当日落了水直接送礼大方道谢便行,偏偏等人上门提亲还捏着鼻子认了。
作为这世间最了解阿初的人之一,严春华深知阿初的想法,她觉得新奇之余也有认同,但更怕她破罐子破摔地跟一些约定俗成的思想对抗,落得不好的下场。
有些事情,即使牺牲自己也无法改变。既然如此,那就得认清时势保持自我。“阿初,顾家虽说开明,但世代积累下来的家规也不少,你可别因一时之事而钻牛角尖,凡事都应该看两边,取其利者。”
听出了春华的隐喻,阿初也不反驳,切了一声便专心打坐。
“而且……”
严春华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苏笙若不去,裴慕文不一定能活着到岭南。”
她从阿初这里听到了全部,生于权贵圈的她自然更清楚坐在勤政殿的那位心底的想法。估计苏笙也是有这一层顾忌,才不忍的。
阁内一片安静,连棋子放上棋盘的声响都听不到。片刻后,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围绕在她身边的空气微微流动,在闷热的室内形成了一种叫做微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