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还是第一次被师长这般直白地分析,一时间脸上的平和差点挂不住,一股不忿之气翻涌,连忙垂下眼帘压下反驳的欲望。
“你曾说吾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理解偏颇,我便问,你又理解正确吗?”
李夫子看出她的所思所想,也不挑破,只是语重深长地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言虽近理,却非无故而云。只因聪明的女子失节者多,不若无才之为贵。丈夫有德而不见其德,方为大才,女子有才而不露其才,方为大德。”
阿初进学第一天便被李夫子挑了出来立威,是缺少对书院习俗的认知,但何尝没有她本身懒得藏锋的缘故。而书法课辩驳,则是过于随心不够谨慎,也是笃定师长不至于太过为难,却也忽视了自己的行为若经有心人宣扬必然有损自身。
阿初不是没反省,只是终究对这个时代有些不以为然,如今被李夫子这般指正,便顿悟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要是她爹娘知晓,定必严加责罚。
见她听进去了,黑眸不再有抗拒之意,李夫子才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他对这个学生并非故意为难,反而是十分看好。只是毕竟外放长大,家中长辈又宠着,行事略显乖张,如不及早掰正日后必会自误。
书院学生除了皇家女眷,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唯有阿初来自外地,家庭结构简单,没那么多内宅心眼,心胸反而有种男儿的开阔。李夫子不是不欣赏,只是她终归是个姑娘,将来主战场还在于后宅,若不及时调整心态收敛锋芒,于她将来并非好事。
在书院多年,他见过太多张扬的姑娘因失了本心而折损,也看到太多美好的人因不够谨慎而不得善终,终究忍不住提醒。
幸而,阿初也不是强杠的性子,意识到自己问题后便及时纠正,也接受别人的意见。
“有才而不显耀才,方为‘德’。慎终如始,一收一放均看你自己把握。你熟读古书,难道还不懂这些道理?”
李夫子的语气放缓,难得有几分调侃。
阿初挺直脊梁,双手交迭在前,正式地行了一个尊师礼,“学生谨遵夫子教诲。”
李夫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几个账册的问题,才施施然地离去。
阿初看着书案上写好的草书良久,笑了笑,随手折好。“这京城,还真是不能太放松呢……”
李夫子的话提醒了她,这段时日她看似融入这群姑娘中,但实际上依然自我。因着没有高嫁的想法,她只当是学习,没有刻意去想在长宁书院的意义。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连林染都暗暗提醒过她,是她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还好,现在才刚开始。
阿初乐观地收拾了一下,抬头看向讲堂外的槐花树,笑着伸了个懒腰。
藏书阁边上的桃花树今年开得很晚,如今已破败落花,微风一吹便能得到漫天的花瓣和一些落叶萦绕身侧的美景,阿初张开双手,幻想自己扑进花海中,宽袖随风扬起,竟有几分飘逸随性。
“你倒是轻松,想来那二十遍道德经没有难住你。”
平静的嗓音难得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严春华步出藏书阁便看到那姑娘衣袖飞扬,笑容灵动的样子,勾出一抹浅笑道。
“便是生不如死,也不忍辜负眼前美景。”
两人在藏书阁呆的时间多,彼此不打搅但也不算陌生,偶尔也能说上几句。
“你倒是通透。”
严春华款步而出,轻薄的纱衣罩衫衬着素色的罗裙,气质如玉。
“通透么?”
刚被夫子训话过的阿初挑了挑眉,不敢认同。
两人一起走往寝区,阿初还顺手分走了她手中的两本书册。“哎,桃花落了,该结桃子了。不知道这树的桃子甜不甜……”
大概是她的动作太过自然,手中的重量减少了一半严春华才反应过来,沉稳的黑眸掠过一丝异样。
“对了,我这两天看了几本你说的手抄本。居然有前辈专门研究兵法,里头的札记确实让人眼界大开。”
阿初没留意她的异样,笑着提起藏书阁的书册。
那本兵法并不是孙子兵法这种有名的古籍,算是前人的战场心得汇编,但这位前辈却写了不少笔记,有些类似反驳的观点和游击战模式的记录都让阿初深有感触,比单纯看兵书有趣和实用多了。“可惜没看到署名,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我观那墨迹挺新的,而且写的不是楷体,是行书,十分少见。不知道是否有缘可以去结交一番。”
“无缘。”
严春华没有半分迟疑地道。
“诶?”
阿初诧异地停下脚步,只见身边的姑娘眉眼沉静,略苍白的脸上不悲不喜的。
“那位姑娘是上两届的学生,征西大将军的长孙女罗依岚,也是这一届罗依彤的大堂姐。”
严春华看着她,顿了一下才温声道,“亦是先太子妃。”
阿初惊讶地瞪大了眼,太子不是去年初才大婚的么?娶的还是上一届长宁书院的榜首,先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严春华似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般眨了眨眼,略有迟疑地道,“依岚姐姐跟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只等她年满十八便会下旨赐婚。只是五年前,太子奉命南下清剿海寇,期间遭人暗算,依岚姐姐带人前去帮忙……后来为救太子,中了埋伏而亡。”
她这么一说,阿初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南城太守好像就是因为勾结海寇而获罪愕……时间过得太快,她都快忘记当年在南城的事了。
不止南城,两年多前云易从漠北调往江南的汴州,那边也有一些海寇余孽仍活跃,他们到步后便接手了这部分,花了些时间去断尾。阿初在江南时曾听说过有位女将军救助了不少被海寇欺辱的人,还去过为那位女将军而建的庙堂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