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陈力以每坛25块钱的‘低价’,卖给杜副主任两坛‘药酒’,皆大欢喜。
又有5o块钱进账。
加上上一次卖药酒后,置办年货剩下的29块6毛8分钱,陈力的总资产,再一次逼近8o块钱大关!
尤其让他心动的,则是在事后,大伯陈耀祖告诉他的一番话。
大伯说,杜副主任告诉他,前几天县上开会,说想要在全县选一两个公社,或者三五个生产队,进行改革试点。
杜副主任说,他自告奋勇,当场就把李家咀大队报了上去。
结果,因为公社大头头张富团的激烈反对,上纲上线,当场就吵翻了天;所以,县里头有些犹豫,权衡利弊之下,干脆只批了一个生产队:
陈家沟。
也就是说,陈家沟,这个闭塞、落后而贫穷的小山村,将成为整个苦水镇公社、红宁县、乃至整个汉省……第一个进行改革试点的生产队?
大伯陈耀祖,对于试点不试点的,没什么兴趣。
老爷子唯一关心的,是试点后,能不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大伯还说,杜副主任找来,想让大伯亲自出马,代替原来的生产队长陈耀荣,帮他搞什么‘改革试点’,让他直接给骂回去了……
……
78、79之交,风起云涌,惊涛拍岸。
陈家沟又落了一场雪。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刮了一夜的西北风,呜呜呜的,听得人有些心慌。
天麻麻亮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78年的腊月,只有29天,所以,这算是要过年了,大年三十了。
连续两场大雪,让村里的一些懒汉家庭苦不堪言,柴火潮湿,做饭、填炕都有些麻烦,好几个破旧小院里,传出婆娘骂男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的男人开始揍婆娘。
在陈家沟,有这么一个说法,敢扯着嗓子骂男人的婆娘,一般都很菜,三拳两脚下去,她们就会变成软面条,白生生的,颤抖抖的,哀声喊一句‘哎哟我的先人’,便抱住了自家男人哼哼。
刚开始,陈力以为这是笑话。
后来,慢慢长大了,他才知道,这不但是一个笑话,更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冷笑话。
就比如陈抗美的老子,老村长陈耀荣,最喜欢动手动脚揍自家的婆娘。
此外,还喜欢揍别人家婆娘。
村南头的侯寡妇,陈援朝的老娘,张大元的老娘,陈抗美的三姨,邻村张木匠的两个闺女……都被老村长陈耀荣揍过,一个比一个服帖。
陈力记得,在他十二三岁时,有一个阶段,陈耀荣有事没事的都要来他家串门,一坐就是大半夜,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肯离去。
后来,陈耀荣动手动脚,被母亲一剪刀戳在老东西的腰眼上,他惨嚎一声,连滚带爬的溜了。
再后来,母亲在生产队的‘工作单位’,就从食堂变成了农田基建队,时间不长,又换成了修筑河堤的采石场。
母亲的病,就是累的,一个妇道人家,每天挖土方背石头,还吃不饱饭,一干就是十个小时,老爷们儿都扛不住。
有时候,大半夜的,还会被高音喇叭通知,说是要抢修河堤,大干三十天,赶英苏美。
五个月后,瘦骨嶙峋的母亲吐了一口血,栽倒在工地上,被人用架子车送回来。
她躺在土炕上,苦苦煎熬了一年半,死了。
陈力记得清楚,母亲一咳嗽,嘴角就会往外溢血,还害怕儿子看见了伤心,总会用手捂着,强行咽下去。
常大夫、文老师来过很多次,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送来一包一包的草药,让陈力熬了给母亲喝……
陈力蹲在厨窑门口,看着漫天大雪纷纷下,想了一些不堪回的过往之事,脸色平淡,不见一丝哀伤。
有些人,有些事,他都记在心里。
好的,坏的,都有。
上一辈子,他只想着尽快离开陈家沟,再也不愿回头,如今看来,那不叫决绝,而是懦弱。
一个人,如果不能直面惨淡人生,不能直面自己的杀母之仇,还能算是一个男人吗……
“陈力哥,想啥呢?”
常书兰来了,带着她的六个妹妹,二话不说,直接开始帮陈力家扫雪。
“没想什么啊,”
陈力笑了笑,从兜兜里摸出一把水果糖,“来来来,先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