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张手,指着了门馆方向,“是钱邵他们逼我笑话你,逼着我踩你毛笔的。”
不提都还好,提起来就生气,那只兔毫笔她用得最顺手,至今也没有找到比那只更好用的,偏偏就被曹信踩在脚下——
眼前的人还在说,“还有丘函,也是钱邵他们要我去揍他的,我不想的,桑陵,我从来都不想。我知道,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是挺好看的,那时候在学房里你抬头看我,你的眼睛真好看,但是他们都笑话你,他们都那样,我也——”
“你也只能跟随大流,是吧?”
她心头的火不知为何,忽得就转化为一层淡淡的悲哀。
既为自己,也为原桑陵。
当时那些笑话她的人,都是真心笑话她吗?或许起初是有些奇怪,有些好奇,忍不住多打量她的胖、她的丑。随后只要有一个人起了霸凌的头,余下的人就一窝蜂的来了,久而久之,嘲弄的语言越来越不堪入耳,就好似霸凌者在互相比拼,比赛谁能欺负得更厉害。
她是在学房里被语言霸凌,原桑陵就是被整个长安城的人语言霸凌。
曹家五郎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当真自心底的忏悔,还是为她如今聂策妻子的身份而来忏悔。
桑陵一挥手止住了他,收起涌出的情绪,瞠视过去,“曹信,趁我还没有打掉你第二颗牙,赶紧滚!”
古代比不得现代,成人牙齿掉了就真缺了,上次算曹信运气好,头刚好一偏,桑陵且是打掉他一颗板牙,也就是左边吃东西没那么方便了,还不至于影响面貌,但凡打掉的是门牙,那就是毁容了——曹五郎为之一怵,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后退。
再是一个字不敢多说,扭头就跑开了。
*
侯府里的二少夫人日日都不留在府里,时间一久了,非但来往的奴仆们要知晓,后来各个园子里的主人们也都能知道。
桑陵外出青山寺之际,章氏也来打探过几回,一次清早问安出来,还提起:问为何几次来午苑都不见她。桑陵回得也自然,只说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尽管借口再拙劣,但因她说得实在正经,章氏故此也没好多问下去。
再往后几日听说沈华君也来过两回,从东府后院的奴仆口中得知了——二少夫人日日从府后门外出的事,便立即提及到沈氏面前。
一日晨昏定省时,沈氏就当着聂太公的面,先和昭玉夫人说起了这事。
“春日里高门宴也多起来了,大嫂也不领着侄儿媳妇多出去走动走动?”
现在两府里头对少夫人日日外出的事,几乎都是心照不宣了,因是大夫人明里暗里的放任,众人才一同装聋作哑,不好多嘴的。
但说到聂太公面前毕竟又不一样了。
沈氏也深知老爷子不喜妯娌不和,家中生事的,饶是率先了声,也都是故作不经意的旁敲侧击。
所幸昭玉夫人也还招架得住,微微一笑,柔声回说,“自是要带出去的,不过媳妇爱读书,近来多往智家同恩师探讨,学不可以已,我很是赞成这个。”
说着,她笑望向聂太公。
和颜悦色的言语之中,就将桑陵出府的事给交代了出来,又彰显了自己支持的态度——虽说国朝贵女之中,大字不识一筐的还多着呢,但当今天子就是个主张政教风化的,读书总不是坏事。
什么学不可以已,沈氏哪听得懂这些个?嘴角就不露声色地放平了,“智家是男女同校罢?”
昭玉夫人稍一颔,也不辩解,反倒是拉扯上了沈华君,“沈家侄女儿好像没念过书罢,得了闲一块去瞧瞧,多认几个字?”
不等沈氏再还嘴,聂广就先接了话,“女儿们在这上头做功夫有什么用?生儿育女又不靠认字。”
桑陵不由得垂眸讥笑,喝了一口蜜水,又听章氏也附和了一嘴,“娘们认字费时间,我出嫁前也跟着学了两日,哎呀,那实在是麻烦——”
话音一顿,才瞄了眼昭玉夫人,虽说大嫂面上仍带笑,但眼角眉梢已经露出点点寒意了,也都不是才嫁进侯府里的人了,章氏还能读不懂,旋即话锋又一改,“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沈家侄女与我就不见得相同。”
“表妹还是略识得两个字的。”
沈氏儿媳苏氏讪讪搭腔。
“家学也还在。”
聂太公倒终于放下了手中耳杯,不闻喜怒,“沈家女儿要喜欢,就先去学两日,智家门馆是讲学问的地方,字都不认齐全,学问也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