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活人生前所算计之事,多半不如身后之变,待我死后,你若觉得那三事有用,便恪守此言;若无甚用处,与之相悖亦可行,死者,不该再为生者之桎梏!切勿因当日承诺,束缚了手脚……”
江寿更加无言,徽孝老人都已是这个状态了,竟然还在担心自己这个做弟子的会因为当日的三個承诺而受困于心,这……
面前已到水庄小楼下,江寿快步飞奔到三楼,直接推门进了卷宗房,顾不得房间内的一片狼藉,将背上的徽孝老人小心的扶到了椅子上,又将昏迷许久的晚香平躺着放到地上,这才伏于徽孝老人脚边,久久不语。
“……即便是、即便是你师妹……若有一日、不、不便于行,你也可、可弃之!”
徽孝老人靠着椅背,气息却再度变得虚弱,间断,如此反复。
江寿闻言大感惊骇,“师父!”
“我此言、并非、并非试探戏言……”
“师父此言何意,生而为人,岂有抛弃师妹之事!师父是怀疑我照顾不好香香吗?”
江寿伏在地上,坚定说道。
“阿寿啊……”
徽孝老人用尽周身力气,方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江寿,声音已是十分低沉,“其实为师膝下,并无后……”
江寿如遭雷击。
膝下无后?那香香又是从何而来?他下意识看了眼旁侧昏迷着的晚香,心念电转。
徽孝老人满是皱纹的眉宇间,隐隐带出了几分追忆之色,“在、在多年以前、我师父说我命硬,会克尽身边血亲,乃缺在命,才引我入门。
“师父早早死后,我气盛,不信于命,遂以所积财帛娶妻,婚后半年妻有身孕,我于恩师灵前问‘命硬何乎?今妻、子两全!’
();() “然怀胎三月腹中胎忽然猝毙,吾妻亦随之去,自那以后,为师便收了同样天生孤苦无所依的你作为弟子,再不敢遐想血亲之事,又何来女儿呢?”
“那香香她……”
江寿皱眉欲要追问。
但徽孝老人却幅度很小的摇摇头,“不可言、不可言呐,勿要触犯了忌讳,我养香香十余年,从未发现她与常人有任何区别,但……我敢断言,她身上多半是藏了什么隐秘,而你切忌不可讳言……”
勿要触犯忌讳?
这不是对阴冥衍生之邪祟才会用的说法吗?
难道在徽孝老人的眼中……香香竟有可能是邪祟化身,暗藏了什么不可触之忌讳!?江寿心中惊悸暗生,却不便再问。
徽孝老人缓缓回过身,靠在了桌案上,身前触手再度缓慢开始了蠕动,似乎重归活性……
他却视之不见,只是淡淡说道:“阿寿,代为师研磨,而后便带着你师妹一同离开此房间吧。
“人死丑态尽显,不愿为人徒所视。”
江寿咬紧牙关,但随之点头,立时站起身来,走到桌案边开始研磨。
徽孝老人倚着桌案道:“时间仓促,我无法尽全力传‘上人之道’皆于你身,故此留下遗泽一物、遗书一封,待我死后,若你苦心钻研遗物有所成,方可启之遗书。”
江寿默然,只是研磨。
半晌,江寿停下动作,弯腰抱起师妹晚香,大步朝门外走去。
徽孝老人复了些力气,尽人生最后一份力气拿起笔来,背身而道:“伱师母与腹中子葬于后山,不可使我与之合葬,若我命硬克她,岂非碍了她们娘俩的来世大路,乡野小吏,裹席火化,一抔黄土草草洒了,便是我愿……
“阿寿,师父累了,要先去一步,便不在俗世妨你之前路。
“你欲留此顾水庄以守、亦欲速去……不必念我。”
江寿依旧默然,但肩膀却微微震颤,一时失语。
待到关门于门外静候时。
他将昏迷的晚香扶跪在地,朝门拜倒。
而他同样如此。
耳听房中“沙沙”
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气息烟消。
江寿伏地大拜,已然泣不成声。
“弟子江寿,拜送恩师西去,愿恩师,一路走好!”
这一拜,是为他穿越后第一位引路人而拜,也是为双方大半年的师徒之情而拜。
自此,江寿于这世上,除了师妹晚香,便再无值得以性命相托之人。
窗外,一缕雨后风,吹开稠聚不散的暗沉乌云。
天光大亮
又是一日,紫气东来,空晴云舒,暑意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