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种表情,我也知道那种藏不住的高傲和伪善,逃不过我的眼睛,因为我曾经就是那样,就像我第一次从成都回利姆时那样。
一年前,坐在贫瘠的土地上,吹风。我们一起抽劣质的烟草,在同一个天地,说两个世界的话,做小时候常做的事,模仿牧羊人,却好像是粗砺的废渣洗刷我的肺腑,我开始思念起大麻的味道。
他们不会说,兄弟,传一口。
她和当初的我一样缄默,开始逐渐对自己班上的同学嗤之以鼻,安眠药侵蚀女高中生的大脑,可笑又抑制不住的自负如影随形,直到她的世界观在此刻开始逐渐地发生动摇,曾经那个无比正义的她慢慢不复存在了。她融入了毒贩的大家庭。
她一定很想炫耀,自己有一帮又酷又奇怪的朋友,可是她答应过我要永远保护我们的秘密,这种优越感永远说不出口,最后只剩下眼神里无声的嘲讽。
我们会谈论梦想,没错,吸毒的人也会谈论梦想。
茉莉想开一家宠物店,小宁想成为一名医生,飞仔想当成都市市长。
阿谭也依旧记得自己的梦想,每当她吃完安定片之后,她都会毫不吝啬地把它讲给每个人听。她一直都想当个记者。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梦想,那是后来才有的事。至于我到底打算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以后再告诉你。
我们说了很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梦想是去戒毒。
我还记得有一天飞仔很高兴,拿着阿谭的草稿纸乱写乱画,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做了几道算术题,最后他突然扶着她的肩膀,激动地说:「好学生,你可要答应我们,以后你当了记者,可不许举报我们!我想上电视,你带我上电视好不好?」
毒贩的仓库里编织可笑的梦,这是糜烂却梦幻的理想主义,谁也不会去打破。
成瘾是一件温柔又浪漫的事,就像孩童时代母亲的抚摸。
从她开始对安定片产生依赖的那一刻起,我就得到了对她近乎于百分之百的控制权。
我依然会对她好,依然会和她拉着手逛街,接她放学,但只有我们两个心里清楚,这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她变了,我也变了。
这姑娘表面上看起来聪明伶俐,实际上蠢得要死。一想到她为了挽回我居然毫无底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愿意倒贴钱让拉龙操她,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也许是我上次突然发脾气打她吓到她了,她开始异常低眉顺眼。
她的情绪完全被我操控,有时我只需要对着她轻轻皱一下眉头,她就会惊慌万分,赶忙自问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她越是粘着我,我就越烦她,但我并没有打算甩掉她。
说实话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和很多女人都有过情感关系,但是从没有哪个女的会像阿谭一样把我当祖宗供着。
我开始大肆利用她的脆弱。大多数时间冷落她,甚至有意无意地贬低她,再偶尔对她热情一下。她根本就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可她对我的爱却从未减过分毫。
「抑郁症是什么感觉?」
我曾这样问她。
不是痛苦,不是绝望,仅仅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看着脱落的墙皮不规则的边缘,就这样持续几个小时。感觉自己被封印。
她告诉我,抑郁是一种「空」。
有一条无形的铁链一直拴着她,一旦她想逃离,心就会被撕扯。
先痛苦、再快乐、再痛苦、开始寻找解药、再一次快乐、又痛苦、开始寻找更高级的解药……
我说的不是我吸毒的过程,我说的是阿谭是如何给自己「治疗」抑郁症的。
在这段时间,我对于她的感觉一直在变。
从最开始的厌恶,再到得意,得意的劲头过了,就变成了无所谓。
当我意识到她从今以后永远都属于我之后,她就不再神秘了,我再也无法在她身上找到那种狩猎的快感了。
阿谭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心爱的女友,而是一个好玩的玩具。
我开始不再珍惜她。
她也因此开始再一次想方设法引起我的注意。
比如开始对美丽产生怀疑。
她让茉莉陪她去商业街给自己穿了耳洞,还买了漂亮的耳环,不上学的时候,她的耳边总是挂着亮闪闪的饰品,也许是我还没看习惯,总觉得有些不和谐。
她也开始学着化妆,开始学着画眼影,开始学着涂口红,只可惜那些妆容总是浮在她的脸上,仿佛闪亮又僵硬的面具。
她总是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可是她越用力,就越事与愿违。
她根本就不明白,女人的漂亮从不是装扮出来的,即使她化再浓的妆,穿再惊艳的衣服,也永远不能带给我当初在校门口初次遇见她时的感受。
她也总是主动找我求欢,曾经那个清纯又保守的她开始把自己的肉体作为展现自身价值的筹码。值得一提的是,安定片这种药物吃完女人很容易达到性高潮,经常没到几分钟她就泄了。
高潮过后的我们一起躺着,陷入沉思,但我保证沉思的内容绝不相同。
爱情从来不是讨来的,可她却再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倘若真是如此,坐在天桥上乞讨的流浪汉才是世间最大的情圣。
没有人会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是她不明白。
为情所困,为情犯错,为情糊涂,这就是她。
也许劳拉西泮才是唯一的解脱,这是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忘却烦恼的唯一途径。她再也不会遵医嘱了,从最开始的一次一片,到一次四五片,再到一次将近十片。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明明是可以杀人的剂量,而她只不过是平静地度过了几个小时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