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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望岳这次把语气放得礼貌了点,听上去真像一个无伤大雅的礼貌请求:“你能一直戴着它吗?”
“不能。”
申路河不打算给他一点余地,干脆利落得抽回手腕,从街边的长椅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回宿舍去好不好,小望?”
他已经站在了马路牙子上,路灯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绿灯转为黄灯,三秒之后又成了鲜艳的红,可申路河没有急着走,依然在原地,对翟望岳道:“不要再多想了。这会害了你的,小望。”
路灯这么亮,几乎遮住了上弦月微茫的光,对翟望岳甩下这么一句苦口婆心的劝慰之后,申路河头也不回地穿过了马路。
第15章
这一次,在凭借着月城大学学生义工的身份,翟望岳成功地进入了鸿光养老院。
带队的是个面容精致的学姐,卷发小皮靴,身上的裙子看来价值不菲,长得像优雅的洋娃娃。她笑着对剩下的义工们道:“学弟学妹们,我叫袁蕾。在养老院的工作也不难,陪老人说说话,扶老人出去逛逛就行。”
姓袁?这明明是个不罕见的姓,只是联系到袁睿提到自己有个姐姐,翟望岳对这个姓氏格外敏感。
仔细一看,虽然一个草率生长一个文雅细腻,可是他们眉眼间真的有些许相似之处。
说到袁睿那小子,真是嚣张跋扈的大少爷,屈尊降贵地来到宿舍体验集体生活,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翟望岳后槽牙有些发痒。不过开学一个星期,他们就因为小事,多次差点干上架,更雪上加霜的是,翟勇知道他的一切境况,三番五次地到宿舍门口堵他,翟望岳想方设法地化解了,这两件事单独拎出来一个,翟望岳都能应对,但叠加起来,就让他焦头烂额了。他双眼下方出现了青黑色,看起来更颓丧了。
就像萦绕在他耳边嗡嗡不绝的苍蝇,虽然带不来多大的伤害,但由于距离太近又烦扰至极,驱赶不及又逃脱不了。
申路河在电话里告诉了他那几个为梁永初送行的老人的外貌特征。因为互相之间走得近,或许能有一些进展。
话说完了,申路河说了再见,可是等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的嘟嘟声还是没有响起,听筒那头翟望岳如同游丝一般的呼吸声依然近在咫尺。翟望岳幽幽地道:”
先别挂。找个安静的地方。”
申路河的宿舍离陵园不远,只要推开门走几步,就走进了浓稠的夜色里。他在这里待久了,完全不觉得害怕,甚至能在打电话之余描摹出天幕中的星座。
申路河有意地把听筒拿开一点,音量不大,以免盖住了传递过去的风声和蝉声:“我在外面,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可以说了吗?”
翟望岳在宿舍楼下,在夜晚的大学校园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比申路河那一边困难多了,他不顾卫生问题,直接地在台阶上坐下:”
那我开始讲了。“
愿意认真听他叙述的人不多,翟望岳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讲述的内容没有波澜起伏,语调也散散的像一盘沙,没有多少抱怨,只有深深的疲惫。他不指望申路河能够理解他,不过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树洞而已,所以也不计较这么多细节了。
所幸,申路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翟望岳甚至想象出电话那头申路河的样子,他一定至少这一次大概是翟望岳一生中讲话最多,也是把内心剖开得最大的一次。
这对于翟望岳是彻头彻尾的一次冒险,他试图对别人说出这些时,往往获得的只是冷眼和”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轻蔑。甚至就连翟诚岳面前,他都没有吐露过。
毕竟他的人生轨迹和翟诚岳错开太久了,年少时一起玩耍一起做作业的记忆,由于太遥远,已经模糊得像假的一样,只有不穿校服时穿哥哥留下的衣服,才给他填补上一点实感。
他和翟诚岳不是一类人。哪怕有了一层血缘在那里也无济于事。
申路河听那里又陷入短暂的寂静,他知道翟望岳讲完了。他应该很会安慰别人,至少在翟望岳这个极度缺爱的人面前,说两句漂亮话还是能够的。但,他偏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翟望岳要是发现了他的心思,一定会再度发疯吧。他无端地想。
”
申哥,假如我在宿舍住不下去了,我能住到我哥的房子吗?“翟望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罕见地紧张起来,伴随此的是电波也在微略地浮动,些许的杂音刺入申路河的耳膜。
申路河其实早就告诉过他,翟诚岳写遗嘱把房子留给了唯一的弟弟。面对这份来自哥哥巨大的礼物,翟望岳当时什么都没说,没想到脑袋里早就盘算了起来。
那间不大的房子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无论他去哪里,那盏灯都一直为他亮着。
是哥哥替他点亮,又是申路河传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一点光明。
申路河思忖片刻,他没有质疑翟望岳的理由,毕竟房子是属于他的,并且他自作主张地去过了户。他说:”
好的,你随时过去住。“
他不知道,翟望岳拉远了手机,嘴唇蠕动,模仿着他刚才吐出的那一句话,然后冷不丁地问:”
发绳还戴着吗?“
申路河无言以对,他手腕上空空荡荡。他没有骗翟望岳,反问他:”
你告诉我,为什么得一直戴着?能说出理由就行。“
”
都说了,是个标记,申哥。“翟望岳斩钉截铁。仿佛用了这样幼稚而卑鄙的方法,申哥永远留下了他的痕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我会用别的东西来代替它。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