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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望岳乖乖地跟着申路河走,他一向都有自己的节奏,很少在漫无目的的时候,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别人,但此刻他却没有怀疑,与申路河前后缀着,似乎真的相信申路河指引的方向。
他见过的骗子多了,也不明白,申路河有什么值得他相信的?
可他还是凝视着申路河的背影,申路河的肩不算宽,但平直,显得很有力,汗水湿了短袖的后背,布料贴在两片肩胛上,随步伐拉扯出各式的形状,像扇动翅膀的蝴蝶。无尽的台阶上绿影婆娑,阑珊的影子和碎裂的阳光落到他的发丝和肩上,像铺展开一张地图。
拐过最后一个弯,申路河径直走向一个摊位,对忙碌的老板道:“两碗卤水热干面。”
店铺里的风扇旋转着,人声和炸物出锅的声音比着热闹,折叠的塑料凳已经被人占满,翟望岳和申路河干脆不往里挤,站在马路边等着热气腾腾的热干面出锅。
烈火烧燎过的焦香一丝一缕地往翟望岳的鼻子里钻,像牵着钩子一样,把翟望岳牵得饥肠辘辘,眼神直勾勾地对准根根分明,每一根上面都裹着亮亮的油花和浓郁流动着的酱汁,放到纸质的圆形小碗中,分别递给两人,还添上一句:“小心烫。”
离炉灶的火太近,眼前是一捧香气袭人的热干面,隔着一层硬纸烫了手指,以至于不能长期地端着,要时不时换一个姿势。翟望岳拿麻酱浇过,挑起一大口塞进嘴里,他竟真有了一线回温。
在街头随意地蹲着,嘴里咬着刚出锅的小吃,这对于翟望岳来说是罕见的回忆。和食堂角落无人问津地塞着铁盘里凉掉的饭,和家里饭桌前听着父亲的问责和母亲的抱怨,保持礼节,食不下咽都完全不同,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申路河的方向移,一簇太热烈的温度和面条一起,顺着他的喉咙咽下,滚烫在五脏六腑里。
很多月城市的美食,都是和翟诚岳一起发现的。申路河忽然被回忆撞了一下,他们的过去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在漫无目的的走街串巷里,卤凤爪,水饺,清甜的藕粉。于是,与之相关的,笑语和插科打诨都轻易地纷至沓来。
味道比声音和故事都更容易记住,也更容易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埋伏在申路河记忆里的角角落落,随手就能把平静的画面倾覆,变得暗无天日。
麻酱放多了。申路河用力眨了眨眼,所以嘴里嚼久了才会有一股苦味,在口腔里回环荡漾不说,还蔓延到更深的地方。然而隔着蒸气,他依然察觉到,翟望岳正在望着他。
这家伙,看人悄无声息的,还一动不动,黑油油的眸子像无机质,令人猜不出他那张皮下面藏了什么妖魔鬼怪,竟打心眼里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来。
“申哥。”
翟望岳叫他的语调一直都很平,甚至像张轻飘飘的纸,风一吹就会飘飞走,但只要引起了申路河的注意,他的语气立刻就会变得又硬又冷,“你是不是想到我哥了?”
他差点忘了,同样的画面,在申路河和翟诚岳之间,大概率已经发生过一次。
他好像能看穿人心。申路河很不想对翟诚岳的弟弟说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把碗和一次性筷子都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给了翟望岳充足的冷静时间——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回到翟望岳身边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神态:“是有点。”
翟望岳的表情很是促狭,然而他开口了,却是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我想到那个彭飞是谁了。我哥葬礼那天,有个记者一直缠着我和我爸妈问,那个人就叫彭飞。”
“诚岳的同事?”
申路河也回忆起来,当时他还拉开了那人,没想到,他也能和这次的事扯上关系,“要真是他买通了苟通海,那……他的脸也太大了。”
“他是我哥的同事,你不认识?”
翟望岳问。
“不认识,诚岳很少把工作上的事告诉我。”
申路河垂下眼眸,翟诚岳的性格是人尽皆知的好,申路河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和谁吵过架,更不用说结下足够暗中谋害他的深仇大恨了。
翟望岳却笑了一下,他很少笑,提起嘴角的时候眼睛里也没什么暖意,都是冰凉如刀刃一样的尖锐:“他不去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他。”
“也是。”
申路河微微叹气,在脑海里搜寻一圈,试图寻找和翟诚岳工作相关的只言片语,“他最近跟踪报道的事件叫……鸿光养老院。”
翟望岳很久没有看新闻了,自然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申路河眯着眼,似乎回到了那个看似平常的晚上,翟诚岳一脸疲惫地回到出租屋,先把手提包仔细地放好,随后才换鞋和脱外套,一直直挺挺的脊背居然有一丝佝偻。
当时申路河没有活,于是早早在出租屋准备好了晚饭,见翟诚岳脱力地倒在沙发上,忍不住坐到他的身边,柔声道:“发生什么了,诚岳?”
翟诚岳第一次打破自己对自己的约束,虽然知道,将工作的事情告诉申路河不仅没有什么益处,还有可能把申路河也纠缠进这一滩复杂的事。
他即使已经如此理智,也难免在某一刻,想要把背负的一切都暂时卸下:“鸿光养老院……唉,牵扯到太多了,很困难。”
申路河望着翟诚岳紧锁的眉头,情不自禁地按压纠结在一起的那一处阴影:“那……能不能到此为止?”
虽然问了这样的问题,但申路河的内心其实比谁都清醒,翟诚岳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翟诚岳睁开眼睛望着他,无声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不能。你也知道我会坚持的,对吧?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走,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