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景應願才知曉,原來自己身懷傳說中的天生仙骨,而她景應願從頭到尾只是為他人鋪出錦繡仙途路的犧牲品!
天道不仁,人道不公,可她不願承了它們的願,偏偏要夾縫重生,將前世的一樁樁一件件統統平反,討一個她甘願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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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被劫雷震開數步的景櫻容默默凝視著自己的這位皇姐。
她凝眸看著姐姐不斷滴血的宮裙,那血漬紅了裙擺上繡著的牡丹,紅得讓她心頭沉痛。
她也想為姐姐做些什麼。
父皇母后膝下無皇子,唯有她姐妹兩位帝姬。皇姐從小聰慧驍勇,無論治國策略還是兵馬騎射都是第一流,這才教那群酸腐臣子彈劾不出什麼。而她景櫻容也好,卻獨獨被夫子點評少了幾分魄力。
景櫻容曾想過,有這樣好這樣厲害的皇姐是金闕的福氣。至於自己,哪怕一輩子生活在皇姐的羽翼下也不是什麼壞事,她想得開。
直到家國將破,她親眼看見皇姐斬下的那一劍。
在這四海十七州內,修真界的存在並不是什麼秘密。哪家孩童未曾做過「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的痴夢?景櫻容亦不例外,哪怕她貴為帝姬。
如此一來,她怎會認不出皇姐那一劍的蹊蹺?
景櫻容理了理衣袍。十五歲的小帝姬在暮光將落之時,迎著6續朝殿中走來的臣子們的目光,神色肅然,頭一次將皇姐護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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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晚照,更襯得這斷壁殘垣淒涼。
不知是誰在群臣中長嘆一聲:「先帝已逝,膝下無太子繼位,徒留帝姬,金闕氣數盡矣!」
這話惹出一片騷亂,可竟也無人跳出來反駁他的言論。景櫻容冷冷看了這群人半晌,陡然笑了:「姜尚書此言差矣,只要我景家女兒活一日,金闕便在一日!今有我皇姐劍斬賊子,力守金鑾殿,敢問你姜家嫡子何在,諸位家男兒郎何在!」
她上前兩步,神色不怒自威:「諸位,如今反賊已除,餘下殘兵不成氣候,盡數打殺便是。我金闕未亡,劫數已過,先帝後屍身猶可作證明!若他二位在天有靈,定也會好好地將諸位嘴臉看個清楚明白。」
話至此,她將面前所有人的面孔都深深凝視了一遍,似是要記住今日在此所有人的面孔。殿下諸臣無一人敢與景櫻容對視,皆訥訥跪拜了下去。
「金闕猶在,我金闕猶在!」
不止是誰喊了第一聲,逐漸有第二聲,第三聲,直到匯集成河海,意氣直衝青天!
景應願站在皇妹身後。
她可以看見她尚且青稚的身體微微發著抖,卻依舊護在自己身前,不讓一步。她想到從前母后的教誨——你二人身為金闕帝姬,理應傲骨錚錚!皇妹那時尚且稚嫩,卻認真地將這句話從母后的天心殿一路念叨回琉璃殿。
誰說女子不能為人皇?
重來一世,歷此一劫,櫻容也長成夫子期望中的模樣了。
景應願最後依戀地摸了摸皇妹的頭髮,長嘆一聲,陡然舉劍向蒼天。
她的目光似是能夠穿透雲層,看見早已御劍盤踞在金鑾殿上空的諸位仙人:「諸位今日瞧得可還痛快?若仍未盡興,卻是我這東道主的錯處了。不如我請諸位下來,離近了好好揣摩揣摩!」
幾息過後,只見風搖影動,原本雲霞密布的長空瞬間澄明如水境。只聽遙遙一聲笑嘆:「好一出大戲,當真痛快!」
景應願一怔。
前世來的分明是位鶴髮男子,怎麼雲端傳來的卻是女修聲音?
雲端那人話音未落,只見數柄長劍飛射而出,劍上竟站了好幾位仙人。景應願眯了眯眼,這幾位中她只認得一位,其餘隱約面熟,想必是從前在四海十三州小會上遙遙瞧見過一面。
按照前世的走向,他們本不該來。
仿佛是被景應願這一眼冒犯,劍氣威壓襲來。原本長跪在殿下的臣子們被這肅然劍氣迫得幾乎貼在地面上,口中長呼道:「仙人現世,我金闕有救!」
聞聽此言,景應願面色上閃過一絲譏諷,偏偏不跪,反而站得更直幾分。景櫻容警惕地護在皇姐身前,亦不下跪。
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齒縫中止不住地溢出腥甜,卻也在這從未感受過的威壓下勉強站住了。
此時,飛劍上方才作聲的女修咦了一聲,望著景櫻容面露奇道:「未曾想在第七州這等地界竟也能瞧見幾分真龍金身之相——不錯不錯,金闕當真是風水寶地,這姐妹二人都有意思。」
她杏眼一轉,卻是錯也不錯地盯住了景應願:「不過小女帝,吾等今日尚未打算干涉你凡人生死,為的另有其人——你說是吧,容錯?」
玄衣鶴髮的中年男人眉間似有重重郁色,他居高臨下看了一眼景應願,似有十分厭煩,卻不敢不接那黃衣女修的話:「薛前輩,您別說笑了,容某隻是恰巧路過,哪有特意為什麼人?」
劍拔弩張之際,景應願卻笑了。
「好一個不干涉我凡人生死,」她並未放下長劍,而是挑釁般將劍尖緩緩划過空中每一位仙人的臉龐,「諸位皆未飛升,你我皆是凡人,何來你等我等?」
她仰望著頭頂的眾位仙人,平靜道:「今日諸位來我金闕,不是為救人,亦不是為了殺人,難道是專門來重溫一回被劫雷劈是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