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形容憔悴如落水狗,老城主眼中的貪念仍如無底洞般深不?見底。
看著皆手執法器嚴陣以待的修士,許是知曉自己大限將至,他慘澹冷笑兩聲,又記起了當年在街頭?乞食時所遇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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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雖只是個被老乞丐拉扯大的小乞兒,卻意外地天資聰穎,早早摸到?了與凡人之力?涇渭分明的靈力?邊緣。然而數年不?得破境的自己早從被敬畏過一陣的神童又跌落下凡埃,四十?年汲汲營營,到?頭?來只是個醜陋骯髒,已開始顯出頹態的乞丐。
無論是誰都可以指著他嘲笑他那視若珍寶,卻始終無法使用的靈力?,無論是誰都可以將踩滿污泥的鞋底踩進他的乞食盆內。
如此與喪家之犬有何區別?那年的他低頭?吃著髒臭的小半個饅頭?,忽然看見一雙繡滿昂貴花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鞋子?停在自己的面前。
幾乎是出於?本能,他三兩下將饅頭?塞進了嘴裡咀嚼,抱著頭?蜷縮成團,做極盡卑微的乞求之態,嗚嗚哭著求對方不?要?踢打他。
想像中的痛揍並沒有到?來,一雙乾燥溫暖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落魄的老乞丐驚恐抬眼看著來人,恍惚之中,懷中卻被塞了一尊金光熠熠的神像。
那人告訴他,沒有人會不?喜歡權力?的滋味。這尊神像是贈與他的,只要?他保管好?這尊神像,自然會有飛黃騰達之時。待到?他年手握大權,別忘了反哺昔日神像之恩便是。
他唯唯諾諾應了,卻未曾信他這番話?,轉眼便琢磨著明日將這尊神像拿去當鋪換幾個銅板討酒吃。
然而就在他與神像相?對而臥的那一晚,靈力?四十?載未有浮動的他聽見一聲如雞蛋破殼般的細微聲響。乞丐茫然起身,卻發?現手心?不?知何時浮起了盈盈白光——
他破境了。
從此他不?再是凡人,不?再是乞丐,是可在這方城鎮呼風喚雨享崇拜仰視的修士!
撇去乞丐的身份,他靠著靈力?與眾人的敬仰得了宅子?,得了錢財,再也不?會吃不?飽飯受人歧視。然而隨著修為遞增,他的野心?也越發?旺盛。
雖身享富貴榮華的他早已不?是昔年街頭?人人隨意欺辱的落魄子?,但他卻想要?更?多的權力?。就如恩人所說,沒人不?喜歡權力?的滋味。
終於?在修為破至築基的那一日,他潛入城主府,掐死了十?餘年前曾於?大街上公然驅趕打罵過他的城主。
真好?啊。他看著因用力?過度發?白的手掌心?,欣慰笑了。
次日,身份尊貴的他領著城主的靈柩前往埋骨地,泣不?成聲,臉上是情真意切的悲痛。身後?是不?斷稱頌讚揚他的人們,說他得道修真後?仍不?忘本,未曾拋下昔日鄉鄰前往更?廣袤的天地闖蕩,而是選擇留守保護家鄉。
他拭淚不?語,直到?眾人推舉他成?一任城主時,臉上方才適時露出幾分感激笑意。
舒坦的日子?沒過幾個月,某個夜晚,睡得正酣的?城主卻被一股奇異無比的巨力?壓醒。他倉皇睜開眼,在膨脹無數倍的神像眼中清晰看見了自己被嚇得幾欲瘋癲的臉。
他知道,該還恩的時候到?了。
次日上午,城主召集城民宣布,為報玉殊山神庇佑城鎮數百年平安之恩,城內開啟每十?年一度的祭祀。
然而那尊嗷嗷待哺的神像卻等不?了那麼久。於?是那一晚,他便召了府內?來的侍女進房。
在血光四濺中,他縮在角落,看著那隻驟然甦醒,半神半邪的怪物嘎吱嘎吱咬著殘肢,四肢像狗一樣匍匐著地,奇大的腦袋轉動,齒間還銜著半隻手臂笑望過來,哇一聲吐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老城主滿是白髮?的頭?顱高高揚起,滿樹繁花之下,他笑得癲狂:「我?不?悔,我?不?悔!哈哈哈哈哈!窮苦潦倒半生,再得百年富貴,潑天恩情載於?我?身,我?不?敢悔,也不?需悔!」
說罷,他將懷中最後?一尊神像狠狠擲下!
真是個瘋子?!
眾人皆戒備凝起靈力?,景應願亦懶於?與他辯駁,舉起西江公主刀掃開從四處迸射而來的碎片。那些神像碎片叮噹落地的瞬間竟然拔地而起,緊緊圍簇著她們,變成了數十?座金剛怒目的巨像。
巨像們微微笑著沖幾人挪移過來,千鈞一髮?之際,她懷中那枚小小的蓮子?忽然滾燙。
她避開攻擊而來的邪祟,將蓮子?取出,頗珍重地放在掌心?。卻見它如篩糠般瑟瑟抖動,頃而從澄金色的表面破開一絲裂隙,生出一片蒼翠蓮葉!
得了月色的滋潤,蓮葉以堪稱詭異的度自她掌心?一點蓮子?尚竄起,勢與天比高。待沖至最高時,景應願發?覺蓮梗的側邊竟然分出了一枝金燦燦的含苞金蓮——
碎片幻化而來的神像停了動作,怔怔望向這株散發?著金光的蓮花。
景應願在看清這株拔高至數米的蓮花時也愣住了。周遭響起幾聲低低的抽氣聲,她試探著用指尖碰觸蓮梗,這輕微的動作卻令整株蓮花開始簌簌顫抖,最頂端的花萼旋轉,往被邪祟之氣覆滿的周遭灑出無數滴透明清露!
寂然半晌,有人驚嘆道:「這是,這是舍利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