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逐霜的粗布长衫下露出一截内衬下摆,绣工极为精美,同方才草席上躺着的尸体身上的衣物并非同一阶品。
适才一同哭丧围着逢春堂不肯走的人,像是亡人的家眷,可看起来似乎颇为害怕程逐霜。
谢耘瞧程克青见了程逐霜,压抑不住的笑意盈盈,抿了抿嘴,并不打算将心中疑惑吐露出来。
两人促膝长谈,数十载年间的事情几乎要尽数讲个透透彻彻,一壶茶续了两次水,程克青的话还未能问完,已经咳嗽了好几声,谢耘忍不住提醒道:“少言。”
程逐霜斜眼一瞧,问道:“不介绍介绍?”
“哎呀,光顾着问你了,都忘了这一茬,师姐,这位谢十三,是我的相公。”
程克青眼角一份促狭跃然,“没想到吧,我居然成亲了。”
“实属难得,能受得了你的人绝非凡物。”
程逐霜问道:“师从哪位?家在何处?家中几口人?现下在哪里做事?”
谢耘正欲回答,程克青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谢耘,抢先道:“给人家府上做工的,普普通通平凡人生罢了,师姐你不用在意他,刚还没说完,咱们三剑山庄一别,我那时去了兹州被囚了起来,你家里来人寻你,你便跟着回去了?我后来有去老家找过你,都说你们搬走了,那姐夫呢?也是家中人介绍的么?你们怎么会来昙州,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我们本家是鄠州人,你那时来寻我,我们已经搬去了鄠州,我家相公是我远方的表哥,此次南方水患家中遭难,我们只好逃来昙州投奔亲戚,不曾想来了这里他便一直高烧不退,请了好多大夫都不管用,后来听说逢春堂的大夫医术精湛,也确实管用,他只服用了七方药就有所好转,可谁能想到断了药的当夜,他便去了。”
程逐霜眼泛泪花,说着说着断断续续泣不成声起来。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调查到底!给你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就算你要一命换一命,我也绝不姑息!”
程克青红着眼睛搂住程卓英,缓缓拍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的心情平复一些。
“当夜他可有服用什么?”
谢耘问道,“开出去的药方、药渣还在么?”
程逐霜摇摇头,“方子是在的,我得回去取一下,药渣,不确定,我也得回去看看。”
“师姐我陪你去!”
程克青像个孩子一样拽着程逐霜不愿撒手。
“我自己去吧,你若陪了我回去,眼下家里人都处于激愤之中,更容易出问题。”
程逐霜拂下程克青的衣袖,面露凄惨之色,“师父真的死了么?你见着她最后一面了么?”
见程克青垂下双眸,不再吭声,程逐霜追问道:“你去了兹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都传说师父通敌叛国罪名已定,被季长青斩立决,我自是不信师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那日围剿你不在山庄,真的可怕极了。”
程克青一声长长的叹息,“前尘往事还说那些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早日查明真相,不能让姐夫死得不明不白!”
凄凄惨惨戚戚,程克青见程逐霜涕泪连连,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吩咐婢女备好马车护送程逐霜回去,却被一口回绝。
“接连磋磨了好几日,我趁机走路吹风清醒一些,取了方子再回来找你。”
望着程逐霜远去的背景,程克青心头一阵酸楚,十多年未见,两人之间已是说不上的生分。以前在三剑山庄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程克青默了一会,回眸谢耘正立在身后看着自己。
她敛眉道:“你先讲,还是我先讲。”
“看着,并不像她的相公。”
谢耘负手而立,顾及到程逐霜的身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不怀好意。
程克青点头,“师姐以前是练剑的,可现在手上的茧子分明是弓箭所致。”
谢耘道:“前几日北澶的通里关失守,昙州可是离得最近的地方。”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怎会盯上逢春堂。”
程克青眉目间雾气重重,“逢春堂有什么,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望春敲了敲门,低声道:“娘子,前院又涌进来十几名病患,都是一样的症状,余大夫说您这边要是忙完了,得去搭把手。”
“我这就去。”
程克青推开门,发现望春靠在墙边似乎有气无力,嘴唇眼眶青得厉害,她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没休息好么?”
话音未落,望春已经栽倒在地,程克青眼疾手快一抓,望春周身烫得不行,露出来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透出皮肤,像是活人过了筛子似的。
谢耘倒吸一口冷气,似乎预料到了极为可怕之事,“这病,是不是会传染。”
“怎么可能!就算水患之后必有大灾,可远在南方,这发病规律并不似瘟疫之难,短短数日,绝不会传播如此迅猛!”
程克青握起望春的脉搏一探,脉浮而涩,气短不通,发热却无汗,尤其是身上密布的红疹,实在罕见。
寒冬腊月的时节,眼见她鼻尖沁出汗来,谢耘勾起手指抚上程克青的鼻梁,柔声道:“莫急,总有办法的。”
可方才望春也说得明白,逢春堂已经新增了数名病患,情况危急刻不容缓,她连忙喊来两名小厮将望春抬去诊室。
匆忙之中,她不忘拉起谢耘赶去前院,“你也算个人丁,赶紧来帮忙!”
“什么也叫也算个?”
谢耘对于这句浅薄的称谓甚是不满意。
程克青两眼一翻,脚下步子迈得飞快,抽出空闲应付道:“好好好,你是个顶顶有用的人才,你的妻子召唤你来帮忙,你从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