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便跟着平芯红走访商行、码头,了解申家产业的运作。
申家的本业是粮商,和许多佃农签有契约,拥有不虞匮乏的米粮来源;后来又扩大范围经营起漕运行业,不仅省下运费,亦为申家开拓财源。
由于货运的启发,申家能在第一时间里抢得先机,投入新的行业而大赚一票。
当然,赔钱也是必须承担的风险,不是每一项都有如神助,在未知领域中初入行时都是新手,得靠自己小心翼翼地摸索出一条门路来。
他明白,以申家产业的繁杂,即便是经商天才也得耗费心力才能支撑出一片天来,更何况平芯红是一个女人,在以男人为主的商界中,立场是更为艰困。
但是她不仅没让爷爷和父亲两代的心血付诸流水,还让申字号在江南更形稳固壮大,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平芯红的一日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起便是忙碌的开始。为人母,为人媳的责任在露珠未被太阳蒸发前便得尽完,紧接着便是没完没了的当家主的责任,和管事们商讨前一日的帐目,并且得早一步为未来几个月的生意定夺。
她的忙碌并没能阻挡旁人的爱慕,绕在她身边打转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膜拜她走过的土地。
几个深知他们婚姻内情的人,十分同情她的处境,自然对他是怒目相对;也不想想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他这五年吃的苦头也不输她。
惟一令他聊表安慰的,是她对任何人皆一视同仁,没有任何差别待遇。对她而言,他们都是工作伙伴,生不出更深的情愫。
在夕阳西下之后,她的工作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更形繁重。
她得在同时一人兼三职,除管理府中杂务支出之外,仍得尽她为人母、为人媳的职责,在众人熄灯安眠之际,她仍不得闲,还有一大堆的帐册等着整理。
挑灯夜战于她已是家常便饭,她每晚能在子时入眠就已是天大的福气。
他不过才涉足几日便已经大感吃不消,她却过这种日子达五年之久,不禁令人佩服她的耐力与毅力。
就着烛光,申叔华观察着她的容颜。在她眼睛下方所显现的暗影,不仅是她长长的睫毛所造成,更多的因素是来自日积月累的疲累。
但是她从未对人喊累,连球儿也不曾听闻她的抱怨,所有的劳累她都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吞,再苦再累也保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的脸上可没写着今日的收支,别光是瞅着我瞧。”
教他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平芯红终于打破沉默。
这几日与他一道巡视各项产业真是一件苦差事。他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次数多到管事得多次出声提醒他,好拉回他神游在外的心神。
几个资深的管事对他的接手多是抱以乐见其成的态度,可是他的表现却教他们怀疑他是否能担此大任,不会把庞大的家业毁得灰飞烟灭吗?
为了让他能早日接手,她将自己定位在助手,协助他调度人事花用。她发现他的能力在她之上,她的存在反倒是多余的;但是有时也会发现,他似乎偶尔会少了根筋,将事情搞砸。
不过他搞砸的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才引起她的疑窦。
他是否是故意装疯卖傻?而这么做又是所为何来?他是申家惟一的继承人,大可不必忧心大权旁落。
“没事,只是看你似乎累了,要不要先休息?”
被她逮到他看着她,申叔华也不害臊,反倒表现出他的关心。
他的不按牌理出牌也是她无法招架之处。
当两人相敬如“冰”
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他的冷淡,甚至是他的憎恨,虽然痛苦,但是至少可以预料到他下一步的行动;可是眼下的他却总是出人意表地关怀她、爱护她,反而令她有不祥的预感。
“不了,反正只剩下一点,加紧赶工不消一刻钟便可完成。”
她拒绝了他的关心,一如往常。
“你不放心把工作交给我?”
他恶作剧般地问。
“若是再出现像前次的失误,管事们会群起造反的。”
平芯红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出事实。
申叔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真的是无心之过,我不是已经向他们陪不是了吗?”
他不明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只是一个没注意让人改了帐册,平白无故地背了黑锅。
他可以确定这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帐面上修改过的笔迹,与她娟秀的字体有如云泥之别,即使她是故意的也写不出这么拙劣的字。他隐忍住没大声嚷嚷得人尽皆知,待他揪出幕后捣蛋的祸首,他会好好地给顿排头回报。
“这不只是数字加减上的问题,若真要以你写下的价格出货,今年申字号可就做白工了。”
平芯红不让他好过地点明事实。
她这是为了他好,资深的管事可以容忍他所犯下的错误,那是因为他们了解他的本性就是如此散漫。
但是年轻新进的管事较冲动,可能在言语上会有唐突之处,她不希望因此造成彼此的心结,将来在合作上心存芥蒂而无法信任对方。
“是、是。我知错了,娘子。你就替相公我担待些,小生铭感五内。”
申叔华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揖,轻佻地道。
即使两人夫妻已久,但是这种打情骂俏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教她不知该如何以对,只能哑口无言地低垂着螓首,对着帐册红了脸。
这等纯情娇羞的模样在烛光的烘托之下,比之青楼女子更显我见犹怜,令他的心一时怦怦然。一刹那间他明白何谓坠入爱河,他连挣扎都不想,只想就此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