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平芯红压抑住慌乱纷扰的思绪,转身便要离去。
吕慕星却不肯轻易就此放过。“少夫人何以如此确定这男人是你丈夫?适才连自称看着申家少爷长大的妇人都无法一口咬定他是你丈夫,试问你是如何判断的,凭借何种证据?”
平芯红的唇角绽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的确,她也想问问自己为何会如此肯定。
“我只能说即使他化成了灰我都认得,至于何凭何据那只有天知道。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她话中的苦涩几乎令吕慕星反胃,难以理解她的心情为何会如此低落。难道平芯红真是幕后黑手?但也说不通呀,方才她只要大叫送客,一切便可维持原状,任他们说破了嘴,可谁会相信陌生人的话。
重重的疑惑困扰着吕慕星,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但是姜鼎舟尊重申叔华的作法,不想因她的多舌而坏事,连忙不着痕迹地接话:“既然少夫人如此肯定这位仁兄真是申家少爷,那咱们就叨扰府上数日,直到老夫人确认了他的身份。”
“不。”
平芯红摆出了在商行时的一贯笑容。“请各位在府中作客,一是感谢各位送人回来;二是希望各位能填补这五年来的空白,好让家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相信各位能谅解。若是不会耽搁到你们的行程,希望你们能稍作停留,好让敝府略尽地主之谊。”
她的挽留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还以为必须靠申叔华耍赖方能住下,这上天送来的好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姜鼎舟代表众人应允。
“慢着。”
一直呆立在一旁像木头人似的主角终于醒来。“你真的肯定我就是你的丈夫?”
在计划中他得抱持怀疑的态度,毕竟他是对过往一无所知的失忆者。
望入申叔华晶亮乌黑的眼眸,平芯红看出其中与过去一样漾着嫌恶和憎恨的情绪,无论失忆与否,他真是打从心里讨厌她的存在。
“我说过了,若要问我理由,只有天知、地知与我知,你接受也好,无法接受也罢,这是既定事实,改变不了的。”
两人的眼神似乎相互抗争。
换成五年前,一定是平芯红率先投降移开视线。但是眼前的她已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这些年来的历练磨硬了她的骨气,与他来上一回意气之争难不倒她。
两人暗地里的较劲让春妈妈打断。既然确定了少爷的身份,自然没有拖延之理。她招呼几名家丁照着少奶奶的吩咐行事,她则拉过申叔华的手直往主屋里钻。天晓得夫人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不知烧了多少香向老天爷祷告,这才终于有了奇迹出现。
得知少爷回来了,或许老爷的病情也会有起色。
一屋子的婢仆霎时忙翻,每个人顿时搞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其中最为镇定的非平芯红莫属。犹如身处在暴风眼中,她不为周遭的混乱所动,冷静地朝厅门前进,招来一个小厮附耳说了些话,距离太远令人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但想必非常人所能理解,小厮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过平芯红凝重的神色表示了她的决心,小厮不敢再有异议,安静地离去。
申叔华想撕破脸质问她的举动,却为簇拥在他身旁的男女阻挠,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大厅。
他朝姜鼎舟暗使个眼色,往平芯红的方向示意。姜鼎舟几不可察地颔首响应,他方能放下心来,准备专心做个孝子。
申叔华几乎不敢相信,躺在卧榻上的人会是他一向精神镢铄的父亲,在他身旁的母亲也已白发苍苍、老态毕露。
父亲生活起居坐卧得靠一个精壮家丁抱扶,双手靠着仔细的按摩方不致扭曲变形。愧疚啃噬着他的良心,当他在外游历增广见闻时,完全没想到年迈的双亲来日无多,他能膝前尽孝的时日屈指可数。
再加上过去的荒唐,造成父母劳心劳力,他们两人头上的白发都是他造成的,前因加后果,他的罪孽可说是罄竹难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成长后第一次他的眼眶红了、湿了,为往日的荒唐浪荡懊悔不已,倘若在他尽孝报恩之前,双亲便撒手人寰,教他情何以堪。
虽是不孝儿,净干些惹人伤心的事,但总归是自己一汤一饭喂大的儿子,如今失而复得,怎不教人喜极而泣。二老涕泗纵横地哭着。
“婆婆别哭了,身子要紧。”
平芯红轻声安抚。
她的声音牵动了申叔华的思绪,提醒他目前仍非亲子相认的时机,强自隐忍住泪意,狠下心来扮演失忆之人,与父母形同陌路。
“儿啊,过来让娘瞧瞧。”
申老夫人殷切地呼唤。
申叔华忍住抱住娘亲瘦弱身子的冲动,信步走近母亲面前蹲下。迎面袭来的金木樨香气令他熟悉地有如重回娘胎,差一点就要丢脸地泪洒当场。
勉强地保持面无表情,这一趟回家目标达成与否,便看这一关是否安然度过。他状似不自在地挣扎着,欲脱出母亲温馨的怀抱。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哪儿不舒服?”
申老夫人担忧地问。她生怕儿子身上是不是在哪儿有她看不见的伤口,教她无意间碰着了。
申叔华不自在地向平芯红以眼神求助,由她说明的效果要比他来得大。
出于过去养成的习惯,平芯红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马上想起她建立的自信,深吸一口气后开口为他解危。
“婆婆,别骇着他。他连我们是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地习惯咱们的存在,或许可以令他想起您和公公。”
平芯红靠上前去,小手掌心贴在申老夫人的背上轻抚,试图减轻她说出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