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五姓世家中的子弟,躺在先祖打下的温床中,大多数只图安乐享受,愿意下功夫读书的,却是少数。
宁国公算得上一个,林郁算得上一个,卢家的比起他们要差上一些,不过好歹是个肯上进的,在朝中也谋了个从五品的官职。
林郁自知身子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他膝下的两位嫡子,长子争气,未来可期,次子也自幼聪慧,却不知那性子随了谁,太过闲散,提起他林郁便开始心梗。
他呷了口茶,看着堂下孙辈。
只这大房的一嫡一庶,又叹一声子嗣单薄。
林海自幼就怕祖父,他的祖父当初是随着先帝立国汗马功劳的,不仅能文,且还擅武,是拿着刀杀过人的,便是现在世安堂正中还悬着一把提颅枪。
人虽老,形虽瘦,眼神依旧铮铮。
不等祖父开口,林海额上便已生出一层薄汗,林泽也是如此,甚至都不敢抬眼。
林郁翻看着林海近日来写得文章,的确进步飞快。
遂又问了诸多问题,有些答得不算满意,但想想也才刚跟宋先生学了不久,距离春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到还来得及。
“宁家三郎如何?”
林郁问道。
林海将宋先生堂上时常夸赞宁轩的那些话,如实道出。
游历过两年的宁轩,的确要比林海强出不少,到底是眼界开阔了,随后他又问了卢萧的情况,在最后,又想起一人,“顾家那小郎如何?”
林海忽然哽住。
不是不愿说,而是根本没有留意过,似是记得宋先生也夸赞过他,但具体怎么说的,林海忘了。
林郁想起最近梦到过那位已故的庶弟,便是顾诚因的姑爷爷林邵。
当初分家后,林邵便去了齐州为官,一开始还偶有书信,后来娶妻,便几乎断了往来。
还记得那顾家的小郎当初投奔而来时,与他道:“曾听姑爷爷说过,他的兄长林郁,是他最为敬重之人,心胸宽广,德高望重,在他临去世前,曾当着孙辈的面说过,他还想见兄长一面,就向儿时那样,向他的兄长讨教学问。”
当初张氏想派人将顾家小郎送走,林郁却在听完这段话后,心中动容。
他与庶弟关系平平,可到底同根而出,想起年幼时的种种,多少有些唏嘘,这顾家的孩子,他便认了下来。
想到这些,林郁挥了挥手,差人去将那孩子叫来。
那孩子前些年是在官学读书,不似林海这样专门请来先生在府中听课,想来资质应当不及林海。
林郁原本没抱希望,只是想到许久未见,多少提点一二,让那孩子不要误入歧途,却没想顾诚因在他如此铮铮的气场下,从容不迫,对答如流,非但要比林海强,甚至还将他甩在了身后。
门阀世家的子弟,可以在春闱前互相公荐,公荐后的子弟不用参加解试,可直接参加春闱。
想被公荐的子弟需要呈上自己的诗文,交由门阀各家家主,根据德行与才华,最终确定公荐人选,为了不落人口舌,以示公平,每年也会从寒门学子中挑选一两位,口碑文采尚佳,却压不过门阀子弟的人,一并入选。
林郁本已经私下里与卢宁两家通过气,下次春闱前的公荐,三家互相推举,只那卢家的根基差,他和宁家都不想推举卢家的,若林家宁家互相推举,又怕卢家多想。
林郁正在为这个事情愁,如今看到顾诚因,他便有了主意。
他收了顾诚因的文章,差人送去了宁家。
若宁家不止推举卢家,且再将顾诚因推举而出,自不会有损口碑,顾诚因这样的文采,再在宋先生的教授下,下届春闱不会给宁家丢人。
到时卢家推举林海,他来推举宁三郎,如此甚好。
女娘这边,张氏的院子里从晨起便开始热闹起来,庭院里树花燔香,支起一张长案,上面摆着各式瓜果与茶点,自还给小娘子们备了针线,只等夜深时,对月穿针。
每年快至乞巧节,林温温都兴奋不已,吟诗作对她比不过林清清,也比不过旁的世家女娘,只这针线活,的确能拿得出手。
林温温穿得一身正红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兔绒领的雪白薄袄,喜庆又明艳。
她儿时向来都会早早就去祖母那里,便是张老夫人不待见冯氏,对这个万分可爱的小孙女,也会揉揉捏捏,只随着小孙女的成长,她与她娘愈相似,且还更胜一筹,十多岁的年华,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媚色。
张老夫人不喜,卢氏也不喜,应当说,正经门楣的大家娘子,皆不喜。
去年林温温月下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她穿得又快又稳,不仅赢过林清清,也赢了太原林氏宗族几位来上京游玩的小女娘,她望着冯氏笑,得意地看着祖母,等待祖母的夸奖,没想到,祖母只不冷不淡地道了声,“不错,与你娘越来越像了。”
这是夸赞么?林温温朝冯氏看去,看到冯氏唇角僵住的刹那,她知道了,这不是夸赞。
今年冯氏带着她故意来晚,只与几位娘子们客套几句,小女娘们便开始乞巧。
林温温又是第一,她不指望祖母夸赞,也不指望旁人羡艳,因为去年回到凌云院时,冯氏就和她说过,那些人是在嫉妒她。
今晚的月亮真亮。
女娘们不论年纪,皆望着月亮,祈愿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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