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锅回到家,俞非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她不断在脑中想着周序家客厅里的装横布局,那套简洁璀璨的立面玻璃电视柜、那张黑色的木质旋转餐桌、那盏自屋顶垂下的明亮刺目的水晶灯、那台大大的长方形挂壁电视……就连之前那家人留下的那些上了年岁的旧墙纸,也因为这些质感上乘的新家具而变得熠熠生辉。
渐渐,俞非脑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印象:周序家是白色的。
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背景白,而是那种明亮、清爽、温暖的氛围白。
其实在这之前,她也曾去过吕琳家、曾墨家……好些个同学的家,都装潢得新潮又舒适——这些同学的家,都是白色的。
只有俞非家,还有舅舅舅妈家,以及四楼的刘爷爷家……是灰色,或者,暗黄色的。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囫囵的印象,俞非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客厅的地板,灰暗色调的花岗岩地板,的确很难叫人生出明亮清爽的感受;或许是因为厨房窗框上那些褪了色脱了皮的黄漆?还是说,是因为院子墙角下那些早已面目前非的泡沫箱和旧花盆?
不管这个家是因为什么而发灰泛黄,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俞非家,和周序家,是不一样的。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没有哪样家具可堪被夸作时髦、漂亮,但这个灰色或暗黄色的家,却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比任何一个白色的家都干净,因为周文丽特别爱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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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池成绩不错,转学手续因此简单了许多,周文丽只同雇主请了一天的假,就把事情办妥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半途转学,实验班是进不去的,只能委屈成绩拔尖的俞池转进平行班。对此,周文丽很是懊悔了一阵子,说早知道是这样,暑假就该把俞池接过来的,俞池宽慰她,说没关系的,只要自己肯努力,在平行班也能考出好成绩。
是个懂事的孩子。
只是,她忽略了平行班和实验班之间的氛围差距。
俞非第一次发现俞池被同班恶霸欺负,是在12月末的一个周六。
临近期末,这学期结束,学校就会对高一年级进行文理分科,俞非理科差劲,打定主意要选文科,她想着,这回加把劲,期末考个好成绩,最好能一举考进文科尖子班,为着这个目标,这两个月,俞非学得暗无天日,在学校学,回家了也学,除了吃饭睡觉遛锅巴,其余时间几乎都呆在书桌前,周文丽想找个跑腿的,也就只能找俞池了。
那天傍晚,周文丽做串串火锅差点辣子,便叫俞池去城铁站旁边的长兴面馆买点辣椒油,那家面馆的辣椒油熬得一绝,又香又辣又不特别辣,连大厨周文丽都甘拜下风。
俞池应声出了门,却是去了20多分钟,还不见回来,周文丽有些着急,便叫俞非赶紧出门去接应一下。
做了一下午的数学卷子,俞非也有些倦了,她麻溜出门,小跑着去了长兴面馆。
跑出小区,跑过一小段平坦的窄道,跑下那条长长、长长的阶梯,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路过一个壳牌加油站,沿着步道往城铁站方向走,没走几步,俞非就看见了俞池——被三个男孩堵在步道旁边的小径入口处,男孩们脸上堆满了嘲弄的笑意,俞池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被欺负了?不太确定,俞非疾步往前走着,忽然,三人中间那个高个男孩伸手重重的打了一下俞池的头,嘴上还叫嚣着:“劳动委员,把头抬起来撒!”
一剎那的工夫,俞非胸腔里泛起一阵愤怒的潮热,她强忍着火气加快脚步,冲刺一般跑到几人身后,扯过方才动手的男孩的胳膊,啪啪啪朝他脸上扇了两个大嘴巴子。
男孩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用力挣开俞非的手,一脸怒不可遏对着俞非大吼:“臭婆娘,你敢打老子?!”
那男孩虽然是个初一新生,却生得瘦瘦高高,个子得有一米六五,虽是比俞非稍稍矮了一些,但他推搡的手劲很大,对方又有三个人,俞非没什么胜算,不过,打架最忌露怯,俞非便也怒气冲冲回敬了他一句:“打的就是你!”
男孩已经朝着俞非扑了上来,两人很快扭作一团,你抓着我胳膊,我抓着你头发,各自咬牙切齿,任一一方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旁的俞池急得哭了出来,脚下步子碎碎的动着,想回家搬救兵也不是,想上前和姐姐一起应敌也不是,只好哭得更汹涌。
战斗仍在持续,头发被对方扯着不便发力,俞非即刻腾出一只手狠狠揪住了对方的招风耳。男孩痛得面红耳赤,便放了俞非的头发,试图以此为耳朵求个缓和,这战场上的潜规则,俞非自然是懂的,她便将手收了回来。男孩的下一轮攻击趁势到来,可方才放耳朵的间隙,俞非早已为下一步打好了腹稿,她算准男孩的下一招是用尽全力朝她挥拳,鲁莽的小男孩们都是这样打架的,果然,男孩的拳头已经朝着俞非的肚子飞了过来,俞非机灵的往后退了两步,将身一侧,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将他整只右手紧紧的拧到他后背固定下来,“啊嗷嗷……痛痛痛痛痛!!!”
男孩的哀嚎里带着丝许求饶的意味,俞非知道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便将他的手拧得更紧了一些,男孩很快适应了手上的痛觉,理智回笼,当即恢复了惯常的趾高气扬,开始对着身侧的两个伙伴喊话,“你们杵着干撒?!快上啊,打死这个臭婆娘!”
两个男孩神情犹豫,步子已经微微往下蹲了几许,一副蓄势待发又踌躇不决的姿态,俞非知道他们是不敢动手的,可俞池不知道,这三个臭味相投的男生,在俞池眼中早已是密不透风的一个整体,生怕姐姐落了下风,俞池定了定神,悄咪解开了装着辣椒油的塑料袋的活结,毫无征兆的,她往前走了两步,走进前线,将手中绷得鼓鼓的塑料袋举过男孩的头顶,带着哭腔,一脸坚定对男孩说:“罗亚运,你敢让他们打我姐,我就把辣椒油泼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