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怀疑,若不是此处有明确时间规定,夜间只可留值班太医,他是一定会看个通宵的。
“李大夫,早啊。”
淮鸢提了提裙摆,在他旁侧坐下。
李沉抬眸见她来得这样早,眼眸透出几分诧异,点点头,回道:“早。”
淮鸢越过他身前,翻出了贵妃的病历,道:“待会儿就要去见贵妃,今儿早起重温一下,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李沉道:“正有此意,我方才已经看了一遍,你拿去看吧。”
于是待吴智从宫外赶到太医院,见到他们两个已经坐在桌前不知看了多久时,感受到浓浓的危机感:“你们会不会太努力了一点?”
除去刚上任时,因惶恐埋头苦修了几月,到后来他更是一心扑在人情世故,攀附权贵之上,已经不知多久没这般用过功了。
李沉先是恭敬起身行礼,后一本正经道:“笨鸟先飞。”
淮鸢点头:“李兄说得没错,笨鸟先飞。”
吴智道:“把这老实劲儿收一收,贵妃喜欢机灵点的。”
淮鸢冷笑,是啊,否则怎会看上你。
李沉却是一愣,道:“多谢先生教诲。”
仍是一板一眼的回答,吴智摇头,以他的性子能得贵妃青眼怕是难上加难,他又看向淮鸢,虽什么也没说,眼眸中尽是担忧。
淮鸢仰头笑笑,道:“那我们可得好好表现。”
开玩笑,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她怎可能会这般耐不住性子。
宫规森严,尤其是后宫,淮鸢和李沉跟在吴智身后,埋头走路,不敢随意张望,他们不是宫中的人,若一不小心冒了哪位贵人的禁忌,轻则轰出宫,重则伤筋动骨,大夫都没得做。
经过一处园林,里头传出少女的嬉闹声,不加掩饰,在森严空荡的皇宫中可以称得上是放肆了。
淮鸢知晓这是御花园,能够在宫中这般肆意张扬的,除去最受宠的姝华公主再没旁人。
果然,他们这一迟疑被花园内的人察觉,差人走出来道:“吴太医,里头是姝华公主,你们既然路过就去里头行个礼吧。”
李沉立时目瞪口呆,不想世上还有如此跋扈之人,正面碰上了行礼没问题,哪有路过也要绕路过去给她行礼的道理。
不过吴智和淮鸢显然是对姝华公主的娇纵早有了解,吴智笑道:“是,既然里头是姝华公主,臣等自然是要过去行礼的。”
穿过竹林,转了个弯,便看见人群中一身红裙的少女站在花丛中,一蹦一跳的,似乎是在扑蝴蝶。
吴智走上前,俯身行礼:“公主万安。”
他们三人方一靠近,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似是被吓着了,瞬时一展翅,从她手中飞走。
公主气得跺脚,道:“你把我的蝴蝶吓走了,你赔我!”
吴智脊背弯得更深,连声道:“哎,哎,是臣的不是,这就替您捉个十只八只。”
姝华冷哼一声,叉着腰冷脸看他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腆着脸弯着腰满园子乱扑。
李沉看不下去,淮鸢没来得及拉住,他已走上前道:“姝华公主,臣等是要去给贵妃把平安脉,时间耽搁了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淮鸢和吴智心下一凉,暗道不好。
果然,一旁的宫女怒斥:“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和公主这样说话!”
姝华抬手拦下,不怒反笑,眯着眼上下打量李沉片刻,道:“你又是谁?”
长期处于权势上位的人仅需一眼,便能让李沉脊背瞬时发凉,汗毛颤栗。
淮鸢生怕他说错话,忙上前恭敬道:“公主万安,臣等是昨日方入太医院学习的大夫,臣叫白鸽,他叫李沉。初入宫他不知宫规,冒犯了公主罪该万死,不知可否容臣替他赔罪?”
姝华见她竟是个女子,哦了一声,来了兴致,道:“不知你要怎么赔罪啊?”
淮鸢笑道:“有个法子,蝴蝶无需追赶,自会追着公主。”
姝华高昂着头,抬手招来在一旁满园子跑,浑似小丑的吴智,道:“行,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吴智,你也来见识见识。”
吴智一颗心悬在半空,自责将淮鸢扯入这事之中,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只得暂时将满腹忧愁藏入肚中。
深冬的御花园,姹紫嫣红,自各处移植而来的冬季花卉种满园林,不合时宜的蝴蝶也因姝华公主的喜爱,从周遭的温泉捕来。
淮鸢采了几株花蕊置入碗内研磨,挤出花蜜后,加入薄荷叶继续碾出汁水。
淮鸢道:“公主冒犯了。”
姝华抬手挥去挡在身前的丫鬟,任由淮鸢垂眸将碾出的汁水涂抹在她衣袖,女子纤嫩指尖白里透粉,像哪位养尊处优官家小姐的柔夷。
姝华公主今日穿的红衣,本就吸引蝴蝶,再添花蜜及薄荷相融的气味都是蝴蝶喜爱的味道。
果然,姝华方往前走了几步,瞬时便有两只花粉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来,在她周遭绕飞两圈,最终停在衣袖之上。
姝华不敢晃动惊扰了蝴蝶,只高声大喊:“蝴蝶真的被我吸引来了!你们快瞧!”
旁侧两个丫鬟立时捧场:“公主好厉害!”
姝华勾唇,目光瞥向淮鸢,道:“你说你叫白鸽是吧,我记住你了。你们不是急着去见母妃吗,去吧。”
淮鸢躬身:“多谢公主。”
待离了御花园,李沉仍心有余悸,僵着张脸迟迟没说话,不得不承认,方才姝华公主云淡风轻的随口一句,将他多年来的自负自傲击碎得连渣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