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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审讯即将临近尾声,我依旧不死心地向他问出那个问题:“那你后悔杀人了吗?陈米。”

陈米抬起头看我。

他这尊干涸的泥人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泪水在他脸上凿出一道又一道深渊。

他说:“我不后悔,警官。”

我一时无语。

可就在我们准备送陈米回看守所时,他却突兀地叫住了我。

我和老孔一同停下来问他:“你还有什么案情要主动交代的吗?”

他摇头:“警官,骨髓能验出一个人的dna,对吧?”

我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我想阿弟了怎么办?

将碎尸案的证据资料递交给检察院前,我们去了趟物丰墓园,就因为陈米在进看守所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可是打开李折那座墓后,我们却只找到了一封用洗干净的塑料饭盒装着的手写信。

与此同时,我与其他警员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负责调查陈米所说的在陈家的遭遇是否属实,而我和老孔则负责重新询问福利院院长。

院长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年妇女,姓王。她告诉我们,在过去的这几年时间里,并没有一个自称叫李折的人来找过她,也没有人来询问她关于陈米的近况以及下落,倒是陈米来福利院看过她几回,但只是叙旧不是找人。

在我们询问结束打算离开的时候,王院长伸出她那双枯枝般的手和我们握了握,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攥紧手心,只因王院长在和我握手时往那里塞了一张纸条。

回到市局,负责调查陈家人的警员将陈家阿弟和陈家阿妈的笔录递给我们,那将近五页纸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向我们证明,陈米在陈家的遭遇远比他本人口述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忙碌的一个月过后,检察院决定正式对陈米提起公诉。

出于公平公正的需要,我身为此案主要侦办人员并不能出席旁听,而关于陈米的审判结果,不需要打听,电视报纸乃至大街小巷都人尽皆知。

他没有接受指派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鉴于陈米作案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虽有自首情节但其口供中仍无真正悔过之意,一审被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针对这一结果,陈米并无异议且没有提出二次上诉,赴死的决心似乎已经无人能够撼动得了。

于人文关怀这方面上,我们有具体的相关规定。一般在死刑犯行刑前的一个小时里会有专业的心理医生来为他们做心理疏导,好让他们能更加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我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准备去见陈米最后一面。

可老孔却在门口截住了我:“按规定你不能进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

他指指自己的后背:“李队,你背上那些被烫伤的疤好了吗?”

我直言:“好不了了。”

老孔想要拿烟的手一顿,感慨道:“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你进去看看也好算是一个慰藉,毕竟他一直都说你长得很像他阿弟。”

我心情不佳,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心理医生还在做交接任务。”

老孔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你只有五分钟。”

在行刑监狱里,我看到已经被了剃光头但却一脸平静的陈米,他穿着狱警给他准备的新衣服,笑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在他对面落座后,我只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回看着我,两人一时无话。

直到听见狱警的提醒,我才微笑着安慰了陈米一句:“等会去见你阿弟时体面点。”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我身上,等我起身离开时他才温声说:“我已经见到我阿弟了,警官。”

一声枪响,我从睡梦中惊醒,冷汗如同利刃般刺入我的身体,赤裸后背上那些早已增生的疤痕此刻正隐隐作痛。

我从未发觉一个普通的夜晚会是如此的漫长与寂静,我像条渴水的鱼一样拼命地攫取着岸上的空气,但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只会是徒劳。

于是我翻身下床,写下这一段姑且算作办案手记的文字。

我叫李哲,也叫李折。是陈米那个折了的阿弟,也是现在这个有口难言的李哲。

所有事情都如陈米口供中记录的一致,起码站在我的视角里看是这样的,只是那其中难免有少许与实情相悖的情况,诸如我还完好无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所谓的躁郁症,我的养父母更是平安无虞。

1998年我大四即将毕业,而同年的4月20号则正是我和陈米重逢的日子。

许多儿时的记忆在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潮水般向我涌来,那种亲近感让我毫无顾忌地跟着他回到家里,他的家很小很破,但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竟是意外的温馨。

我和他讲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大事小情,他坐在木凳子上用那双爬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他安静地听着我绘声绘色的描述,我一笑他就也跟着我咯咯直乐,那时我就在想,陈米真的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

烧刀子酒也是在那天喝的,很辣嘴,也很难喝。但是陈米说他只能买得起这个,让我不要介意,后来我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改了又改。

我说:“我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好喝的酒。”

可是关于他在那十几年里所遭受过的苦难,他从未对我有过只字片语,一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在审讯室里听他亲口讲述起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

他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麻木。我坐在那里,几乎就要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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