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但他并没有就此否认,他只是失神地望着我:“原来给我检查身体是因为这个,其实你们可以直接来问我的,这样就不用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这番话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突然觉得陈米像水,能轻易化解一切我们自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但讯问仍需继续进行,我回望着他,说:“我们只是在按正常的程序走。”
陈米目光沉沉:“好,你尽管问。我这次不会再骗你了,李警官。”
“告诉我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我十指交叉,“你要明白,我们掌握到了你非常多的证据,撒谎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我知道。”
陈米低声呢喃,“钱。我是因为钱才杀的人。”
听到陈米这一回答,我凛起面容问他:“你确定?”
“你们知道钱对我有多重要吗?”
陈米全然不顾我抛给他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穿得光鲜亮丽,你们有钱,你们看不到也不想看到我们这种人的苦。”
我的不解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以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我和老孔都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陈米依旧没有跟我们说全部实话。
老孔碰碰我的手肘:“要拆穿他吗?”
“不急,先听听他怎么说。”
我挑眉看向陈米,“我很好奇,什么叫做你们这种人的苦?”
陈米哑然失笑:“警官,你们总是说环卫工人是这座城市里最美的人,还说什么城市是我家,清洁靠大家。我就时常在想这样的话到底对不对?如果对,那为什么经常会有人看见我在这边,还偏偏要把那一堆堆的垃圾扔到那边,是因为觉得我脏,不想靠近我免得脏了自己新买的鞋和包,所以才宁愿多走几步路吗?可如果不对,那为什么这些标语会张贴在大街小巷,甚至它们还能出现在马路边上的大电视里呢?
其实我是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存在的,我也确实遇到过一些特意将手上的矿泉水喝完然后直接放进我垃圾袋里的好人,我祝福他们,祝福他们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但这样的人到底是很少很少的,更多的还是像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人一样。
我负责打扫的地方住的都是有钱人,也许他们天然就会看不起我这种人。但是没办法啊,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只会天天低着头扫大街捡垃圾,就像我给不了我阿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一样。可我不怨他们,也不怨这份工作,我打心眼里明白是这份工作给了我一口饭吃,所以我唯一能怨的,就只有怨我自己不争气。
那五个人都是在天心供销社工作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我打扫累了,就会在那个供销社侧门的台阶上喝口水休息一下。尤其是到了夏天,那一个个挂在墙外的空调总是隆隆响,吹到我身上又给我闷出了一头的汗。那时我总爱做白日梦,想我阿弟工作的地方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宽敞明亮,想他是不是不用风吹日晒就能拿到很多很多钱。光是这样想着,就足够让我开心一整天。
我记得以前有个工友问我怎么天天来这地方休息,还问我是不是很想去里头工作,我当时没应他的话。其实我知道我没那个福气,我没文化也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配去里边干活。可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妄想的。
那天我渴得厉害,又不舍得花钱去买水,就想着进去供销社里讨点水喝,可能那个点正是那五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然后他们就这么站在我身边,他们围着我,就像一面透不进风的墙,把我闷得没有办法喘气。他们说注意我很久了,说我每天跟个叫花子一样在供销社附近转悠,说我败坏他们的什么企业形象还敢腆着脸来要水喝,说我……说我……”
陈米的情绪很是激动,喘了好久的气才堪堪能接着说下去:“他们说我……说穷人身上怎么洗也都是洗不干净的,还是什么病菌的携带体,说我不能和他们喝一样的水,会害他们得病。可是警官,我没有病,真的没有。你们给我做过检查,你们是知道的。
警官,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实际上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很生气,我只是在出来后自个儿到外边的铺子里买了瓶水喝。我记得那瓶水都还没我巴掌大就花了我一块钱,虽然很贵,但是它很甜,真的很甜。
可是后来我又想起了我阿弟,想他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也遇到和那五个人一样的工友,想他会不会也被那些人看不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快点攒钱,等攒够钱了就让阿弟拿着它去做点小生意,那样他就不用为了生计去受别人的气。”
说到此处,陈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哈哈地笑出了声,可我却很明显地看到他的眼中有水纹正在轻微浮动:“但是钱真的好难挣,太难挣了。我想过去偷、去抢,可我不敢也不愿意,我怕万一那钱是别人的救命钱,那比天塌了还难受,于是我想到了他们。他们不是有钱吗?衣服穿得那么漂亮,就连鞋子都亮得可以当镜子照,那我就跟他们借点,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没文化……没文化真的会害死人的。”
陈米如忏悔般喃喃自语,“我没想过就那点乙……乙什么的……他们就会死得那么快。”
这回轮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能很清晰的听到自己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开口:“陈米,我知道你在撒谎。你早点说实话,也许我还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