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为了恢复如常,吃尽苦头,日复一日地练习,不曾懈怠片刻。终于在春日来临万物复苏之际,她可以不再需要旁人搀扶并且丢弃了手杖,在院子里慢慢行走了。
傅恒得知此消息后欣喜不已,连忙递了牌子进宫请安。我因生病,未与他同行。
傅恒并不知道我得了咳疾已经有一阵子没进宫去了,回来后竟直接来质问我跟容音抱怨了什么。
抱怨?我有些纳罕,隔着帘子和傅恒说话,尽量表现出无事的样子:“我理解皇后娘娘在深宫不易,并没有向她抱怨任何事。”
傅恒不信,略带薄怒地掀开帘子,却在看见我憔悴的面容后,愣了一愣。
我没理会他的反应,坚持向他解释:“此前我担心皇后娘娘的身子,特意让杜鹃去库房挑来最好的料子赶制了两对儿护膝,入宫时亲自送给了皇后娘娘。你若非要挑我的不是,那……那许是我与皇后娘娘闲谈时没忍住咳了两声,皇后娘娘便问了我一句,我答说近来天凉,我早早停了炭火,便有些冻着了……这回答要是不趁你心,我也没办法,这是实情。”
傅恒眉心皱得愈发紧:“富察府怎会少你几块炭火?”
提起这个我便不悦,眼神一低,道:“富察府虽不比宫中那般拜高踩低,可下人们也是会看你的脸色行事。你自入户部便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我,我是毫不……”
我险些脱口说出“毫不介意”
四个字,话到嘴边生生咬断,“我是不埋怨你,可你知道府中下人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吗?他们说我是府上最不受待见的夫人,吃穿用度便也不需要最好的,连你这个少爷平日里都不曾给我好脸儿,他们又何须上赶着巴结我?他们还说我嫁给富察家是贪慕富贵,呵,我承认我贪慕富贵,可现在看来,这富贵在何处呢?”
傅恒定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话,表情一言难尽。
我趁热打铁,戏瘾上头,竟真盈起一双婆娑泪眼款款望向他,颤声问道:“傅恒,你娶了我,便是这般待我吗?”
此番冷言嘲讽既为出气,又是故意让傅恒心生愧疚,我知道对他这样的君子来说,以退为进便是最好的招数。
傅恒面色沉重,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柔和,看着我说:“我答应了姐姐会照顾好你……”
应该还有后半句话,但他没说,转身离开了卧房。
我盯着他的背影,抬手抹去眼角的鳄鱼泪,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翻身睡觉。
不论我说那句话是出于什么想法,都唯独没想过傅恒会因此申斥那些下人。
此后屋子里不但多了炭火,还添了几床厚被。我原本畏寒,这么一闹反而有点怕热了。
【1743年5月】
傅恒依旧在户部忙碌,但回府的次数多了些,偶有几次我在庭院打算挑几盆长势不错的茉莉花待下回入宫时带给容音,余光瞥见傅恒躲在角落暗中观察。
他肯定不是在看我。我想,他应是看下人对我的态度吧。
下人的事还好说,老夫人那关却是难过。
【1743年冬】
成婚快一年时的某日,杜鹃再一次跑来告诉我,老夫人要同我说话。
不用想都知道所为何事——子嗣子嗣子嗣!唉!
我嫁入富察府后每日晨昏定省,有时得听上好几个时辰的“谆谆教诲”
,什么《女诫》《女则》《女论语》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祖训家规……简直烦不胜烦!反正我一个字儿都没记住。时下好容易得了空儿,竟又要被拉到老夫人面前耳提面命!
哼,傅恒倒是落得个清净,可苦了我的耳根子,天天受折磨……
不行,我要报复!我要夺走傅恒的清白!
老夫人待我尚可,此刻允我坐着听她讲传宗接代之事。然而,我打定主意做戏做全套,听到一半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额娘说的是,可,并非儿媳不愿为富察家开枝散叶啊!此事……不是只有儿媳一人便可成的,傅恒他……”
他不圆房我有什么办法!
我心底吶喊,面色却凄然。
毕竟是亲儿子,老夫人不愿意一上来就指摘傅恒的错处,而是继续“提点”
我说:“傅恒公事繁忙,这事儿自然要你多上心。他不回你屋里,你便可去书房伺候,日复一日服侍妥帖,岂会没有机会?”
呵,真当我贱啊?!我心中冷笑,却仍摇头叹息:“儿媳不是没努力过,府中下人皆可作证,儿媳每每去书房,不及片刻便会被赶出来……”
实则是我自己不曾多呆,懒得应付那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傅恒对我向来没有只字片语,我亦同他寡言,每回去书房不过是去寻几本画册乐谱,拿了便走。
可脏水我得往傅恒身上泼呀!因此我每次踏出书房的门都会摆出一副失魂落魄、黯然孤寂的脸色叫那些下人们瞧个真切,偶尔状态不错,我还能落几滴泪……
许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老夫人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起来吧。”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子递给我,“上回叶天士来为我诊治眼疾,我请他开了这张方子,你且拿回去,好生调理身体。”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我心下已有算计,急忙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道谢请安,随后逃也似的离开。
叶天士啊,叶名医啊,对不住了!
我先是按照药方假模假式吃了两天,然后找来另一位郎中到府里问诊,且暗中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另拟了一张新方。那方子上有好几味不便言明的药材,最终被我研成粉末混入药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