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在试探,而是真想让她杀了谢骥。
此情此景与三年前那一幕在苏吟脑海中重迭。想到自己接连害了两个全意全意待她的男人,苏吟终于崩溃,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边为谢骥擦血一边颤声哀求:“陛下说了,若你能捱两个月,便会请沈老宗主为你解毒。阿骥,我求你,你再撑一撑……”
谢骥想说自己这副肉躯扛到现在已至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休说两个月,或许连短短两日都撑不了,但看着泣不成声的苏吟,终是哑声应了下来,喃喃哄她:“别哭,苏吟,别哭……”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是祁澜在提醒她时间已到。
“快走。”
谢骥恍然回神,艰难抬手替她擦净眼泪,“出门后就别再哭了,若叫陛下瞧见,你往后的日子定会更难熬。”
只两句话的功夫,敲门声便又急促了些。苏吟心知不能再拖,俯身凑近谢骥耳边,忍着眼泪哽咽开口:“生辰喜乐,阿骥,千万要平安活下来。”
谢骥闻言怔怔落下泪来。
若无这些事,原本待他二十岁生辰过后,他与苏吟便要开始准备生儿育女了。
慈恩寺的住持当年还曾对他说过,说他此生仅有一女,可如今这般情状,他如何还能有机会与苏吟生女儿?
果然那老和尚的话信不得。
谢骥眼睁睁看着苏吟离去,阵阵灼痛席卷而至,整具躯体如置于熊熊烈火之中,烫得像要融化成一滩血水。
在下人带着府医冲进屋中的那一瞬,他终是再也承受不住,痛昏了过去。
苏吟刚一回宫便被带入了正殿。
所有宫人都被皇帝挥退,殿中只余他们二人。
到得此刻,苏吟看着高坐上首的帝王,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宁知澈能尽早收手,即刻让沈老宗主去一趟谢府。
但这点希望终是落空了。
宁知澈垂眸看着祁澜呈上来的那一页纸,上面只记了短短几句苏吟和谢骥今日说过的话。
他轻轻一笑:“你今日就同他说了这些?”
苏吟白着脸正欲回答,对方却已先凉声开口了:“罢了,朕还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实话?左右你到底在里面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朕也没有多在意。”
她不由一噎,抿紧唇瓣垂眸不语。
一片死寂过后,宁知澈看着苏吟那双微肿的杏眼,淡淡道:“哭过了?”
“眼睛肿成这样,方才应哭得很厉害罢?”
他笑了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就这么舍不得他死?但凡你当年肯在朕面前哭成这样……”
说到此处,他眼眸发赤,倏然止住话音。
苏吟默了默,想起那一段至今都不愿回忆的昏暗时日,低声道:“我当年也哭过的。”
宁知澈嗤笑一声,漠然道:“苏姑娘怕是记岔了。那日你站在离朕十步远处,眼见朕毒发呕血,疼得站都站不稳,却连上前扶一扶朕都不曾,只抛下一句待苏府的事了了,你就下来陪朕,便转身就走。”
“就因你那句下来陪朕,朕连在被你所下之毒折磨时都想着你,生怕你真为朕殉情,刚清醒过来便想命祁澜给你递消息。”
宁知澈冷笑不已,“结果呢?你嫁了谢骥,满京城都说你得了桩好姻缘。这就是你说的下来陪朕?”
两行清泪自苏吟眼中落下,她难忍哽咽:“彼时苏府被抄家,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父亲和三位叔父并几个弟弟又都在流放路上,需要银钱打点。我同母亲和几个婶母求遍京中高门,却无人敢相帮,连外祖母都不敢开门见我们。母亲急出了病,若非老定北侯回京述职时与我偶遇,说我长得像一个人,一时心软予了我五百两,不然我母亲早在三年前就没命了。可这五百两总有花光的时候,我总要寻条别的活路……”
宁知澈看着跪在下首掩面而泣的昔日青梅,缓缓闭上眼,妥协般哑声道:“好,朕可以体谅你的苦衷,可当从前所有事都未曾发生过,今日便封你为后,如我皇曾祖父和皇祖父那般一世不纳妃嫔,此生只你一人。”
“但朕容不下谢骥。”
宁知澈眉间划过一道狠戾,声音跟着冷下来,“他得死。”
苏吟浑身一颤,不禁失声:“为何?”
“因为你在意他胜过在意朕!”
宁知澈眼眸猩红,理智全无,“朕从未见你对哪个男人这般好过,那般温柔耐心,事事都依着他,他要亲便亲,要行房便行房,要你穿纱衣便穿纱衣,在他身边时你眉眼间全是轻松笑意,眼里充满了信任,朕要杀他时你跪地求情百般相护,恨不能代他去死。”
宁知澈嗓音森冷,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朕可接受你嫁过旁人,可接受你与别的男人上过榻,但朕接受不了你不再喜欢朕,接受不了你如今待他比待朕还好,接受不了你将一半的心都给了他,所以他必须得死,你可明白?”
眼前的帝王芝兰玉树、清濯无双,分明仍是从前的模样,可这副好看至极的皮囊下的灵魂却已变得暴戾偏执,几近癫狂。
苏吟遍体生寒:“子湛,你冷静些,我没骗你,我当真是想一世留在你身侧,此后全心全意待你的……”
宁知澈倏然打断:“那你别再提他,别再为他求情。”
“我欠谢家良多,至今仍未偿还。若老侯爷唯一的嗣孙因我而死,待到九泉之下,我如何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苏吟向他跪行几步,苦苦哀求,“子湛,你让沈老宗主救救他,待他的伤稍好些便将他赶回北境,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提他半句,只当世上从未有过这一个人,一世都留在宫中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