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的奶娘李氏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因生病已经脸色蜡黄十分虚弱。黛玉晓得她从北方来,适应不了这样的潮湿天气,自她生了病,便想办法找了间向阳的干燥屋子给她住。只是李氏病了几天,看了大夫又吃了药都不顶用。
清安师傅先是号了脉,又观察了李氏的面色和舌苔,在她的肚子上按压几下,才道:“可否把药渣给贫僧看看?”
雪雁连忙端来熬药的陶瓮,清安看过,摇摇头:“药方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剂量不对便延误了病症。想来原本男女用药就有细微差异,前几位大夫都按男子用药,又因男女有别,不敢太过仔细检查,这才出了岔子。”
黛玉听她语气不妙,问道:“师傅的意思是,她的病——”
黛玉有些不忍心说出“病入膏肓”
几个字。
清安看着床上的李氏,轻声道:“并非贫僧不治,实是病情耽搁,贫僧只能帮她多延几日寿命。”
李氏虽然是皇帝派来的人,但黛玉多次小心试探过,知道她并不是来监视甄栩和自己的。李氏性格温柔平顺,这几个月来与黛玉紫鹃一众人都相处得很好。她家中孩子也才断奶,若非皇命,李氏也断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南下。
想到这里,黛玉不觉落下泪来。拭泪之时,却见李氏张开嘴不知说了什么。黛玉连忙凑近,就听李氏说道:“请夫人帮我照顾我的孩儿。”
李氏虽生了儿子,却因家境败落,并不得丈夫和婆婆的喜欢。她被选为奶娘并不是纯粹自愿,而是被丈夫和婆婆半逼迫的。
黛玉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李姐姐放心,我会请京中的亲朋故交照顾他的。”
李氏听了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睛。黛玉擦了擦眼泪,轻轻帮她盖好被子。
因瑶光还未全好,又有李氏需要配药,清安师傅便答应在府上再待几日。
“施主既然与慧景有话要说,贫僧便退下了。”
清安师傅虽心系病人,可也眼明心静,早就注意到了黛玉频频看向自己徒弟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己徒弟并非普通平民女子,且这位官夫人显见得也是从京城而来,两人又生得有几分相似。清安便识趣地先退了下去。
黛玉行礼:“多谢清安师傅。”
等清安被带去客房休息,黛玉看向那十四五岁的年轻比丘尼,神情复杂:“四妹妹,你可还安好?舅舅舅妈找了你许久,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曾经的惜春虽珠翠华服,可小小年纪一脸淡漠。这大半年未见,她穿着打了补丁的缁衣,眼睛里竟然多了几分神采。
听到黛玉叫自己“四妹妹”
,她犹豫片刻才道:“施主还是叫我慧景吧。这件事说来话长。”
惜春道:“当日,我离开家没几日便生了重病,恰巧碰见了师父。”
她陷入了回忆:当日,因着父兄的丑事,她彻底断了结婚生子的念头,更不想留在荣国府看婆子们的眼色。尘念一断,她便剃度出家去了。
可出家一途岂又好走?清净之地又哪里真的清净。她只觉得天地之大,不知何往,雨夜在破庙里生了重病,已有弃世之念。忽然有人抚上她的额头,她看了一眼,是位慈祥的中年比丘尼,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明,昨夜那位比丘尼对她说:“与其舍生,不如心怀大慈悲。”
给惜春起了法名慧景,带着她悬壶济世。
黛玉听她说起生了重病,十分揪心:“还好有清安师傅在。”
说起清安师傅,惜春眼里光彩更多了些:“师父当日收我为徒,她早年因见着世间女子看病有诸多不易,便钻研女子和小儿症候。我跟着她大半年,已经见着她救了许多人。”
黛玉听到她话语里的雀跃,也不由自主为她高兴起来:“那你可要和清安师傅多学一些,往后也同清安师傅一样。”
惜春又道:“我同师父一路从京城南下只岭南,辨认了许多药物。在北直隶时,还碰到一位姓李的大夫,也在收集药物品种,还要编纂本草书籍呢。”
黛玉笑了笑:“往后你也可与清安师傅著书立说,以免后世女子再受疾病之苦。不过你们既是在云游,还会在岭南停留多久?”
惜春道:“岭南草木茂盛,植株也极多,我想着师傅或许还要在这儿待不少时日。”
黛玉笑道:“这可好了,你们住在我这里,让我也学学那些草药。另外,瑶光还要清安师傅帮忙看顾。”
说起瑶光,惜春有些好奇:“我走时,林施主还未传出喜讯,这位瑶光小姐是谁的孩子?”
黛玉想到这孩子原与惜春有几分血脉关联,可她的身世还要保密,一时有些为难。
惜春看了出来,道:“林施主若是不方便,也不必说。我虽心冷,知道林施主过得不错便好。”
黛玉咬了咬唇:“是一位亲戚的孩子,只是这孩子不便留在她身边。”
黛玉在香洲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大半,甄栩也在调查穗州之事的起因经过。
当夜甄栩带着青竹出了穗州城,就要去总兵府一探究竟。岭南总兵府不在穗州,而在几十里外的安州。临近第二天中午,几人才到了安州。
比起穗州的一片混乱,安州秩序井然,出入城都要核验身份。甄栩只递上了民帖,并未暴露官身。那守城的人看过他的身份文书,又打量了片刻他的脸,这才放他们进了城。
甄栩找了间客栈住下,青竹才帮他安放好行礼,外间就传来了敲门声。甄栩与青竹对视一眼,示意他打开门。
“甄大人!久仰久仰!”
才刚开了门,就听到一声洪亮的客套话,一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