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子只抬头略看了面前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那姑娘进来的刹那,甄栩便明白,这就是英莲!
他双手有些颤抖,几步走上前,想要摸摸女孩儿的头。可是看她已经十一二岁,又这么多年未曾相见,一时只怕做出亲昵的动作,倒叫妹妹反感。
甄栩一向为人圆滑,行事游刃有余,何时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氛围一时有些凝滞。
薛蟠却毫无所觉,他来回看了看两人,“诶”
了一声,嘿嘿笑道:“甄兄弟,你别说,你们俩长得还真有些像!不枉我让人把那个跟我抢人的小子打了一顿,也要把这丫头抢过来。”
甄栩本来沉浸在重逢的情绪中,不知胸口是酸是甜,听到薛蟠说“把那个跟我抢人的小子打了一顿”
,只觉得心头一跳,“薛大哥,也不必如此,咱们跟人好好说说,兴许人家会体谅呢。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小子姓甚名谁,人没事吧?”
薛蟠满不在乎道:“好像是个姓冯的小子,敢跟薛大爷抢人,哼,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这会儿家下人还没回来呢,不过我让他们下点狠手,姓冯的怎么着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哈哈哈!”
甄栩急道:“那人可是叫冯渊?”
薛蟠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甄栩叹气“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人我大约也是认识的,薛大哥给我几分薄面,让他们停手,我与冯渊好好说。”
还是没躲过这一遭,若说原本只是薛蟠的过失,这一回自己也成了间接导致冯渊受害的原因了。
薛蟠听说两人认识,一拍大腿,喊来家人:“你先过去让周四儿停手,别打那个姓冯的小子了!”
“这是怎么了,不让打谁?”
这边正忙乱着,忽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甄栩听这声音温柔悦耳,有些好奇是谁来了。又想起这里是薛家,来者大概率是薛家女眷。如今高门大户对男女之防是极严的,仆从多了又容易生出些闲话来,便小心别开眼去。
就听到薛蟠小心解释:“妹妹,你怎么过来了,我没干什么,帮朋友个忙而已。”
被薛蟠叫作妹妹,看来不是薛宝琴就是薛宝钗了。
薛宝钗听兄长如此说,有些气恼:“哥哥每日不是要收拾这个就是要打那个,纵的仆人们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我说,也该注意些,免得迟早闹出事来。”
转过头来,看到有陌生少年在这里,有些红了脸,自悔不该在外人面前抱怨哥哥。
薛蟠倒是没当回事,他自觉与甄栩是过命的交情,对宝钗道:“妹妹,你先帮我照顾这个姑娘,晚点我回来再与你说!”
说罢便叫甄栩出门,一道去看冯渊。
甄栩看了看英莲,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你放心,这会子有急事,一会儿哥哥来接你。”
英莲被拐时不过三四岁,早把故乡爹娘给忘了。或许真是同胞骨肉,兄妹连心,她恍惚还记得自己确有个哥哥,带着她养花种草,大热天的因为这个她还被虫子咬了。
想到这里,英莲抿嘴笑了,随即又有些忧愁,自己真的找到家人了吗。在被带到金陵城之前,“妈妈”
说过,能寻到什么样的买家全看自己的命,还让自己以后要认命。
她也确实是认命了,先被卖给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她还松了口气,可是又被拉出来见这个蛮横的强人,许诺只娶她一人的冯公子也不知怎样了。
原本刚才还在为冯公子担心,这会儿却又出现了哥哥。
哥哥,梦中昔为童子不知愁,醒来望极天涯不见家。(注1)
英莲心中早把家人的模样想象了千万遍,只希望这一次不是梦。
宝钗听哥哥如此说,便知要把这姑娘当作客人招待。见英莲生得比自己略小些,虽作了普通人家丫鬟打扮,却生得眉目如画。凝眉伤神起来,如同西子捧心,叫人不得不怜惜。
她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微笑道:“他们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如今已过申时,妹妹想必也饿了,且随我去花厅用些饭吧。”
英莲虽还不明白谁买走了自己,却晓得这人有钱有势,不是一般人得罪的起的,不免有些局促。见宝钗温柔可亲,答道:“多谢小姐!”
且说这边宝钗英莲两人相处地愉快,甄栩那边情况却不太妙。
甄栩与薛蟠两人赶到时,冯渊已被送到医馆去了。他躺在医馆的床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里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众人听着像是个男子名,却不知是谁。甄栩见周围并无冯渊家人,想他或许是在唤小厮,便叫人去三元巷冯家报信。
大夫看过冯渊的伤势,连呼阿弥陀佛:“还好送来的早,只要止住血,再把骨头复位,休养一个月也就没事了。若是再来晚些,失血太多,人就救不回来了呀!”
甄栩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心中暗道万幸。
一旁的薛蟠并不觉得事态严重,只顾着小声问甄栩:“甄兄弟,你与这人几时认识的?我看他倒像这个——”
他比了个交叉的手势,见甄栩没反应,想他平时是个正经人,恐怕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只好男风的,也不知为何非要跟我抢丫头。”
甄栩见他没有悔意,反倒编排上了人家,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但一想这次的祸事也算因自己而起,便也不好责备薛蟠。只道:“不过见过一两回面,其他事我不晓得,但冯公子人是不错的。”
恰好冯家人来了,甄栩看来者只有个五六十岁的老仆,安慰他:“冯兄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此事全因我的过错,医药费我来负责,老伯请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