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说的其实并非仅仅这几日,而是涵括了分别的七年。
可?这中间毕竟横亘着郗归与王贻之?的一段婚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透露自己?的觊觎,他怕郗归不喜这样的行为。
“这样喜欢吗?”
郗归玩笑着说了一句,想冲散空气中暧昧的氛围。
可?谢瑾却好?像对她的意图全然不知似的,认真地凝视她:“是,这样地喜欢你,一日都离不开。”
郗归扭过头去,端起?玉碗,喝了口花露饮子:“安置流民事关重大,端午祭祀之?时,我没法回建康。”
“我知道。”
谢瑾和声说道,“阿回,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抱负,知道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只管做你自己?便是。”
“你何必如此?。”
“心甘情愿,阿回,我心甘情愿。”
“好?。”
郗归深吸一口气,归根到底,她其实是个冷漠的人,可?却又不够冷漠,“随便,你自己?做主。”
当郗归的筷子撷向第三种鹭角黍时,谢瑾终于按住她的手背。
“阿回,我带来了许多角黍,你明日再吃,今日天晚了,当心积食伤了脾胃。”
“知道角黍容易积食,还让人这么晚送上来?”
郗归从善如流地放下筷子,一边起?身回内室,一边随口说道。
谢瑾跟着郗归进去,看到她在妆台前?坐下,正对着铜镜摘耳坠。
他走上前?去,小心地为郗归卸下钗环,又拿起?玉梳,一下一下地为郗归顺着头发?。
头油的香气随着梳发?的动作?蔓延开来,谢瑾捻起?一小束头发?,不出意外?地嗅到了与荆州相似的玉兰花味,愈发?觉得夜色浓浓,香气醉人。
他看向镜中的郗归,轻轻揽住她的肩头,轻声开口,回答的却是郗归方才随意问出的问题:“因为我想让你早些吃到,阿回,是我自私,我迫不及待地带着角黍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让你尝到我的心意,所以才不顾夜深,让南烛煮了角黍。”
谢瑾将下巴靠在郗归肩上,在郗归耳边说道:“阿回,我想你,你呢?你可?有一分想我?”
纵然古人曾用?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写过相思,谢瑾也不想重复那些含蓄的诗文,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剖白给郗归看,根本?不想要什么含蓄蕴藉。
他只想直白地问:我想你,你想我吗?
谢瑾闭上眼睛,感到郗归的肩膀微微下沉。
他在心中轻叹,随即看向镜中的郗归,在她耳边轻轻开口:“阿回,不要叹气,告诉我,你想我吗?除开政事,除开北府,你有想起?过我吗?”
郗归不明白谢瑾为何要逼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
“我每日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江北的消息传来。用?过朝食后,我不是打理各地的生意,便是去校场看北府军操练,还要操心京口的震后重建和淮北流民的安置问题。我担心生意出了岔子,害得北府军两?万余人的粮草跟不上;担心北府军训练懈怠,担心他们当中兴起?不正之?风,败坏了军队的风气和战力;担心京口重建出了问题,让徐州的百姓对郗氏失望;担心淮北流民若安置不好?,会影响北府军往后的兵源;担心部下纷纷反叛,发?现我不过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郗归眼角有些湿润:“除此?之?外?,我还时常梦到阿兄。”
她在镜中与谢瑾对视:“我既想梦到他,又怕梦到他,我怕他斥责我将一切搞得一团糟,怕我做得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却还在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谢瑾跪坐在郗归身侧,轻轻抬手擦去郗归的眼泪:“阿回,你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可?是玉郎,我也会害怕。”
郗归握住谢瑾按在她眼下的指尖:“因为害怕,所以更要竭力去做,一刻都不敢放松。”
“就像你是江左的侍中、朝廷的吏部尚书一样,我也是北府军事实上的首领。”
郗归侧头看向谢瑾,“当我们肩上担负了如此?沉甸甸的责任时,我们便绝不仅仅是我们自己?。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北府军的一头老牛,为之?赚钱,为之?市马,为之?募兵,如此?千般万般为之?筹谋,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没有丝毫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别院里的花开了又谢,可?我却根本?无暇去看。”
捷报
“阿回,你太累了。”
谢瑾看着郗归眼下的乌青,心中怜惜不已。
他诚恳地劝道:“其实你根本不必事事躬亲——”
“不,不是这样的。”
郗归轻轻摇头,打断了谢瑾还未说完的话,“垂拱而天下?治,绝不可能出现?在如今的江左,更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支军队里。军队永远需要磨砺和保护,更不必说我接手这支队伍还不到半年,正是建章立制的时候,更该细细筹谋,小心行事。”
谢瑾怜惜地抚了抚谢瑾的鬓发:“可是阿回,你这样会很累。”
“可我甘之如饴呀。”
郗归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是如此地知?性动人,以至于几乎完全盖过了她脸上的疲色,“我在江左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才?真正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特别高兴,真的。”
谢瑾也露出了笑容:“我相信,阿回,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可看到你这样辛苦,我还是忍不住心疼。”
郗归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放在谢瑾胸前:“不要心疼,玉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辛苦,而是想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做什么?,想让你真正认识如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