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郗归接着说道?:“我们与他们之间,存在着这样大的差异,但?凭借着祖父、伯父和阿兄的情分,到?底有了一个相交的契机,有了名分上?的主从关系。这段时间以来,我们试着融入他们,改变他们,团结他们,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可是?那些人呢?那些世?家,带着他们与生俱来的傲慢,碰到?桀骜的北府后人,会?发生什么呢?”
宋和开口答道?:“针尖对麦芒。世?家不能真正统驭刘坚等人,就算一时将其收为己用,也会?埋下长久的隐患。”
“正是?。”
郗归对此表示赞同,“世?家若以加官进爵作为激励,自然能驱使刘坚等人为之作战取胜。可人都会?追寻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日久天长,北府后人自然会?不服气——这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弟,凭什么一面瞧不起他们,一面占据他们的战功、挡住他们的晋升之路?如此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同渡
郗归的假设令宋和打了个冷战。
庙堂之上那?些?文弱不堪的世家子?弟,如何能与沙场上披坚执锐的将士们抗衡呢?
尤其是,刘坚手?下的将士,都带着?一股不羁的野性,带着?自江北抗胡战场上传承下来的不驯力量。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文人,如何能与边塞的野狼正面交锋?
宋和迟迟没有说话。
郗归轻轻晃动茶盏:“所以我说,让他们尽管去谈。如今京口?一片混乱,从昨日下山到现在,将士们必定与王含的部下起过不少冲突。王含和谢瑾会意识到,北府后人并不是一把?无意识的刀剑,他们有自己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掌控。稍有不慎,非但不能用以杀敌,反倒很有可能反噬自身。”
谈到这个地步,宋和已经完全明白了郗归的意思。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是,清和受教了。”
宋和离开?后,帐中再次恢复安静。
郗归听着?远处模糊的嘈杂声,疲惫地躺在了榻上。
闭上眼睛之前?,她吩咐南烛:“着?人安排下去,今天下午,我要回建康一趟。”
郗归闭眼休息之时,谢瑾正行走在地动之后的京口?城中。
一路走来,他的眼前?出现了数不清的断壁残垣、一具又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耳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哭泣与咒骂。
直到一串雄浑有力的号子?声传入他的耳畔,谢瑾抬眼望去,看到一群皮肤黝黑的青年,在这料峭春寒里,光着?膀子?,齐心协力地抬起一块巨大的牌坊碎石。
谢瑾停下了脚步,示意护卫前?去帮忙。
王含抬了抬手?臂,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阻拦。
谢瑾仿佛没有留意到王含的动作,只是看着?护卫们与那?些?青年一道,合力抬起那?块巨石,救出了压在石板下的伤患。
为首的青年重重拍了下一名护卫的肩膀:“可以啊,好?样的,不像那?些?草包!”
护卫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所谓草包,指的正是王含派来救灾的部曲。
这发现令护卫有些?局促,他抿了抿唇,正要对青年说些?什么,却见他自然?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搓了搓手?,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块饼,还笑着?撕下一半递给自己。
护卫踟蹰着?,没有去接那?半块饼,青年仿佛明白了他的嫌弃,冷淡地嗤笑了一声,将那?半块饼装进?囊袋,招呼着?其余几人,一同赶向下一个需要救人的地方?。
护卫有些?尴尬,他沉默地走向同伴,回到了谢瑾身后。
谢瑾目睹这一切,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连世家大族的护卫都瞧不上北府后人的举止,又怎么能指望军中的世家子?弟善待这些?人呢?
王含趁机凑到谢瑾跟前?,诉说着?北府后人的不驯之处。
谢瑾边听边走,分明看到北府后人毫不惜力地救人帮人,而京口?民众也不约而同地带着?水和干粮递给他们。
每当这种时候,那?群面容黝黑的粗犷男子?,脸上便?会浮现出孩子?般的爽朗天真?的笑脸,与面对自己一行人时的警惕全然?不同。
直到这一刻,谢瑾才真?正明白郗归话中的含义。
这是高平郗氏的京口?,也是高平郗氏的军队,与其他任何一座城池都不同。
出神之际,周遭再一次传来了强烈的晃动感?。
阿辛和护卫一道,护着?谢瑾躲至空旷之处。
土石掉落的声音,陶碗碎掉的声音,混合着?人们的尖叫声、脚步声,合并成同一曲难以描述的灾难乐章。
直到地动停止,周遭也没有恢复平静。
临街处有一面长长的粉墙,这两年经历了数次地动都安然?无恙,甚至成为了地动后无家可归者暂时的栖息地。
谁都没有想到,方?才的地动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这面粉墙。
另一群北府后人从远处跑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救人,没有工具的,便?徒手?移开?一块块碎砖。
谢瑾示意护卫们一道上前?帮忙,尽管如此,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地看到,与这些?建康来客相比,北府后人是何等地急迫,何等地毫不惜力。
周遭的青壮百姓比护卫们更早地加入了救援的队伍,其余百姓也带着?热水和麻布,默契地为伤者处理伤口?。
他们是如此默契,没有迟疑,也没有抱怨,只有利落的行动和付出。
尽管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属于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