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静,肚子的叫声格外明显,闻姝觉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窘迫的恨不得钻进雪堆里,捂着肚子想快些离开。
闻翊抬眸瞧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弄脏了的旧衣裳,手上还有伤,羞窘时脸颊红润,水雾似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比方才苍白的脸色可爱两分。
好歹是侯府的小姐,看着却像是个卖身为奴的丫鬟,不必多想就知道是个不受宠的,自身难保还来给他通风报信。
“你吃了吧。”
闻翊蓦地出声。
“啊?”
闻姝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回头望着他,疑惑的问:“四哥,你说……”
闻翊推了推食盒,语气淡淡,“给你吃。”
四哥竟请她用饭?两人不熟,闻姝现在又着实狼狈,本该婉拒,但她的视线落在某处,实在迈不动脚,便小声的道谢。
闻姝寻了水,受伤的手浸入冰凉的水中,又冷又疼,她也不好耽搁,匆匆洗干净手回到亭子里。
食盒里装着清蒸豆腐,菘菜丸子,瓠叶羹,还有一碟银丝花卷,不错的素斋,可偏偏白嫩的豆腐肚里头,菘菜丸子里都塞着肉,瓠叶羹闻着也有荤腥,怕是把肉剁成肉沫搅进去了,也难为厨子想的周到,独有那碟银丝花卷看着没动手脚。
“四哥,你吃这个。”
闻姝把银丝花卷往闻翊那边推,总不能饿着。
闻翊没开口,视线也没从书册中收回来,格外冷漠。
闻姝便不多言,埋头拘谨的吃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四哥在孝期,这顿饭倒是色香味俱全,闻姝许久不曾吃这般美味了,她也不亏,填饱了肚子。
亭子四面透风,闻姝吃着温热的瓠叶羹也不觉得冷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还越下越大,冰粒子打在瓦檐上发出微弱的“叮当”
声,像一曲冬日歌谣。
亭中只有闻姝小声咀嚼和四哥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响,她悄悄地瞄了眼,桌上放着好几本书,她不识字,不知是什么书,有本摊开的册子上是新鲜的墨迹,像是一首诗,字写的比章夫子的还要好看,闻姝心生羡慕,何时她的字也能写的这般漂亮呢?
四哥人长的好看,字写的也好看,就知道从前过的日子相当优渥,可惜了,没了娘亲,进侯府后的日子怕是难捱,像今日这样的,还只是小事罢了。
吃完饭,闻姝轻手轻脚地把碗碟收回食盒,想了想,那碟银丝花卷她不曾动,把食盒放在石桌下,又从书袋中抽出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桌面,生怕油渍弄脏了四哥的书册。
闻翊原以为她吃完就该离开,可她竟又坐了下来,闻翊目光略沉,但懒得开口,便当她不存在,又翻过一页书。
闻姝吃饱了,身上也热起来,嘴唇粉润了不少,微微蠕动着,想张口,又不好意思打破院中的寂静,怕吵嚷了看书的四哥,惹他嫌。
四哥看书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手上那本书已经看了一大半。
“扑通——”
院墙边忽得传来动静,闻姝抬头一看,风雪交加,紫竹枝丫上的积雪不堪重负,一整块砸到了地上,竹叶发出“沙沙”
声,好似抖动了下身躯,随后没了积雪欺压的紫竹重新昂扬起头颅,挺起了笔直的枝干,成为这灰白天地间最亮眼的一抹翠绿。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回头望着四哥,脑子转了转,指着书册问:“四哥,这是你写的吗?”
闻翊这才分了一些心神出来,看了眼那上头的新诗,冷淡的应了声,“嗯。”
闻姝弯唇轻笑,夸赞道:“四哥真厉害,字写的真好看!”
小姑娘笑起来眼睫弯弯,月牙似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只是太瘦了,若是多长些肉,便会更加惹人喜爱,闻翊心下忽然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面上却不显。
闻翊不接话,院中又安静下来,闻姝鼓了鼓雪腮,有些气馁,四哥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那种冷淡又不让闻姝讨厌,她见过太多对她冷漠的人,知道四哥的冷漠并不是针对她,可能只是性子使然,况且接触下来,她觉得四哥不是坏人,起码比别的兄弟姊妹都要让她觉得舒心。
两人初次接触,闻姝也不想让四哥烦,便打算回去了,看了眼不断的风雪,她思忖片刻,犹豫着问:“四哥,我便不打扰你看书了,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闻翊蹙了蹙眉,这是他有些不耐烦的前奏,可抬眸瞧见飘飞的鹅毛大雪,他神色淡了些,放下书册起身回了屋内。
闻姝站了起来,看着四哥挺拔的背影,心想四哥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闻翊很快从屋内拿了把石青色的油纸伞出来,递给了闻姝。
“多谢四哥,我明日来还。”
闻姝笑盈盈的道谢,垂眸接伞时无意间瞧见四哥左手袖口往上跑了些,露出了手腕内侧狰狞的伤疤,让她眉心一跳。
很快,闻翊的手收回,衣袖下落,将那疤痕遮得严严实实。
闻姝移开目光,又道了声谢,撑开伞走下台阶,风雪扑面而来,她拢紧了领口,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影很快淹没在大雪中。
她身后的闻翊再度抬起左手,手腕似乎仍旧在被无声灼烧,漆黑的眸子盯着丑陋的疤痕,翻涌起难言的戾气,那场大火从未湮灭。
风雪肆虐,雪屑飘进亭子里,落在摊开的书册上,晕染了墨迹。
闻翊拿起书册拍了拍,将其合拢,再度坐了下来,冷风拂过,他鼻尖微动,似乎嗅到了幽幽的兰花香,但只有片刻,寒风中便只剩下冷意,刚才好似他的错觉。
“姑娘,你去哪了呀?奴婢找了你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