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四哥衣食必定是被侯府冷待的,可四哥的纸笔又着实为上品,纸张薄而不透,笔尖流利,墨渍顺滑,那一方青玉雕山水的镇纸更是难得,兴许是他带进府里的东西吧。
院中安静下来,墙角飞来了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那颗枝叶凋零的柿子树枝头,长喙啄着枝头红艳艳的柿子,趁着雪停饱餐一顿。
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五光十色的丽景,一滴雪水从屋檐上滚下来,顺着冰凌下落,悬在利剑似的边缘将落未落,日光穿透,一束小小的彩虹被定格在水滴中。
不多时,闻翊搁下笔,吹了吹墨迹,闻姝小心地接过字帖,嘴角翘起,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四哥。”
闻翊略颔首,没说别的。
闻姝将字帖放进书袋,便没有多打扰四哥,再三道谢后离去,自然她没把松糕和蜜桔带走。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钻,闻翊抬头捏了捏脖颈,起身收拾书册时才发现放在石桌一角已经冷掉的松糕和蜜桔,若是放在这里,怕是会填饱鼠蚁,他顺手拿上,回了主屋。
主屋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始终暗着,没有亮起灯烛,送饭的小厮有事来晚了,没看见人也不找,把食盒放在亭子里,提上中午的食盒,带上院门走了,北苑的夜降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翊儿,快走!别管娘了,快逃出去,去找你父亲!”
燎原般的大火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在那样祥和的一个夜里,点燃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锡州城。
“娘,我不走,我要救你,娘……”
少年满脸泪水,削瘦的肩膀用一根木棍顶着粗壮的顶梁,想将压在顶梁下的妇人拉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被火燃烧着的屋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砸下来,将两人一齐埋葬。
“公子,救不了夫人了,贼人杀进来了,先生让我带你走!”
小厮拖着少年的身躯往后门走。
少年死死的抓着妇人的手不肯松,嗓音嘶哑:“不,不要,我要救娘!”
“快带公子走,”
妇人将腕间的玉镯顺势推入少年手中,“翊儿,活下去!”
“噼啪——”
火光冲天而起,屋顶再也撑不住,蓦地倒塌下去,火势吞天噬地,几乎要将高悬的圆月都燃尽,葬送一切希冀。
妇人被火舌席卷,死前仍念叨着那一句,“翊儿,活下去……”
少年目眦尽裂,奋力挣开勒住他的小厮,跪倒在地上,嘶吼道:“娘——”
“娘——”
闻翊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场灼灼大火仍在眼前燃烧。
顿了片刻,闻翊起身摸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胸腔“扑通扑通”
的剧烈跳动着,白日里冷漠的双眸,如易碎的琉璃,饱含脆弱。
屋内昏暗,他站了起来,凭借记忆推开了窗,冷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冷汗很快被吹干了,窗外的积雪映照出光亮,闻翊靠在窗边,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间的疤痕,仰头看着枝梢朦胧的残月。
一次次的入睡,一次次的惊醒,那场大火永远燃烧在他心中,变成了无尽的梦魇。
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冷风把心口的火浇灭,平复了呼吸,闻翊走回床榻边坐着,晚饭没吃,腹中饥肠辘辘,环视了一圈,瞧见那包已经凉透的松糕。
闻翊想起了白日里女孩笑时唇角的梨涡,像一轮圆月。
他走了几步过去,打开油纸,冷掉的松糕不如热时松软香甜,但闻翊一口一口吃完了,饥饿感褪去,他没关窗,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等待天光垂降。
之后几日,闻姝一心扑在那份字帖上,日也写,夜也练,恨不得速成书法大家,兰苑的油灯肉眼可见的少了,可她笔力到底不够,再怎么练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得四哥三分神韵,不过比先前好上一些。
腊八在大周算得上个重要节日,这一日家家户户煮上腊八粥,分而食之,官宦富贵人家还要在门前施粥,敬告仙灵,祈求安康。
腊八这日不必去学堂,闻姝往世贤院侯夫人处请安回来就同兰嬷嬷、月露一起熬煮腊八粥。
今年特意多煮了一些,闻姝要送一份给四哥以示感谢,还想让他指点一二,明日夫子就要考校她的功课了。
这几日一直放晴,积雪融化,泥泞的路面被晒干,好走了些,闻姝提着食盒,推开院门,喊道:“四哥。”
没了积雪覆盖的北苑愈发显得破旧,闻翊听见动静略抬了抬头。
闻姝发觉四哥格外喜爱在亭中看书,天气再冷也不进屋,好似感知不到冷意。
闻姝已经习惯四哥的性子,笑盈盈的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空着的一角,“四哥,今日腊八,你喝腊八粥了吗?”
“兰嬷嬷熬的腊八粥可香甜了。”
闻姝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闻翊扫了眼,白驹过隙,就到腊八了,尤记得去年腊八和母亲、师父在门前施粥,转眼皆成空。
腊八粥的香气随着风飘散在亭中,诱惑着少年的味蕾,那夜吃的松糕味道不错,不知这腊八粥可有母亲煮的味道。
“四哥试试嘛,真的很好吃,我保证。”
闻姝浅笑着,把青瓷碗向前推了推,眨巴着长睫,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接触过几次,闻姝倒没那么怕四哥了。
小姑娘浅褐色的眼眸在阳光的衬托下,竟如琉璃一般璀璨,让闻翊不由得滚了滚咽喉,她看起来过的并不好,笑容却不世故,坦荡大方,很容易让人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