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忽得轻叹一口气,“我母亲一族丧生于一场大火,只因我是皇上的血脉,他们想要赶尽杀绝,偏偏我这个该死的人却死里逃生,而我的母亲,我的先生,都死在了大火里。”
闻姝侧身,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从沈翊面容上瞧见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哀伤,这是他第一次谈起这段血腥的往事,原来是这样,他手腕间的疤痕,果然是烧伤,怪不得四哥畏火。
四哥成为燕王,定都人人艳羡得红了眼,可是有谁知晓四哥因为这个身份,丧母丧亲,死里逃生,背负着沉重的血仇孤身一人来到定都。
闻姝紧紧地攥着衣袖,心口像剖开一样疼,仿佛也正在经历着那场大火,眼眶酸涩难忍。
“我成为燕王,亦成为了瑞王的眼中钉,魏家容不下我,绝不会让皇上给我多好的王妃,甚至有可能将细作派到我身边,”
沈翊幽深的眼眸中难得流露出些许脆弱,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闻姝,问她:“姝儿,你想让四哥过上那种半夜睡觉都不敢闭眼,怕躺在自己身侧的王妃随时会抽出一把匕首要了我的命的生活吗?”
“不是的,我自然不想,”
闻姝连连摇头,她的四哥,少年英才,意气风发,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她不敢想那样的场面,吓得眼尾泛起了水光,“可是四哥,我身份卑微,我成不了你的王妃。”
闻姝只是侯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做王爷侧妃都堪忧,更何况是正妃,大周没有这样的先例。
她从未因为庶女之身而自怨自艾,可这时却忍不住想,若她是嫡出,身份显赫,是不是就能帮到四哥了?
沈翊听见这句话,悬着的心蓦地就松了下去,垂下眼睫,遮住了难掩的、恶劣的、得逞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姝儿是个心软的姑娘。
是他卑劣。
“这不是阻碍,我可以解决,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让皇上赐婚,”
沈翊静静地看着她,“小七,你愿意吗?”
闻姝垂下脑袋,双手交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本是想来求四哥帮她推掉为人妾室的亲事,怎么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呢?
嫁给四哥,她从未想过,嫁给一个王爷,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周的王位是降等世袭,只有少数世袭罔替,比如北兴王府就是世袭罔替,那是先帝钦点,因此王妃是整个大周都数不出来几个的尊贵人,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啊,她有这个能力承担吗?
章氏为了闻娴闻妍得嫁高门,从小精心培养二人,可她自小就为了活着挣扎,管家务事什么都没学过,拿什么去做好一个王妃?
沈翊看她低着头沉思,便晓得事已成了一半,装模作样地大方道:“难道你有了心仪的男子?若是如此,我便不逼你了。”
闻姝整日在侯府,认识的外男都没几个,在善习堂读书时,因着她只是不受宠的庶女,除了周羡青几个和四哥关系好的,她其他都没讲过话,哪来心仪的男子。
“没有心仪之人,”
闻姝盯着手腕间四哥送的玉镯说,“我才疏学浅,又没什么见识,更没见过大世面,我怕担不起王妃这个重任。”
“我也不是生来就做了燕王,”
沈翊反问她,“你向来好学,王府的账簿那样繁杂,你如今不也处理得很好吗?”
闻姝后知后觉,侧眸看着沈翊,“四哥,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所以才叫我管王府的账簿?”
那不是半年前就……他竟憋到了现在。
“自然不是,只是我实在无人可托付,除了你,我亦不敢信任何人,”
沈翊矢口否认,语气好不可怜,“皇城之内,勾心斗角,皇权之下,白骨累累,我说不定何时就被瑞王算计,成为一抔黄土,你若是害怕,便罢了,我也不想连累你。”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样说,闻姝愈发心酸,想想四哥孤身与所有人斗,回到家或许还要面对一个细作王妃,她便不忍。
沈翊看她眸中含着泪水,微咬了下后槽牙,不想逼她过紧,便说:“你考虑考虑,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帮你推掉章氏的安排,四哥不敢说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但可以保证你一生无忧,并允诺你绝不纳妾,燕王府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主子。”
闻姝的心跳漏了一拍,悬在眼睫上的泪珠惊落,打在手背上,滚烫灼人,她慌忙用帕子擦净,吸了吸鼻尖,分明是天上掉金子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四哥说绝不纳妾,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可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感,这世间真的有吗?
他是王爷啊,纳再多妾也无人能置喙,竟对她许下这样的诺言,要叫闻姝如何不动容?
章氏要她为人妾室,四哥却许她绝不纳妾。
她好像在一日之内,遇到了最糟糕,又最幸运的事。
“别哭,”
沈翊起身,半蹲在闻姝跟前,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又不是要吃了你,哭什么。”
“四哥,我知道你对我好,”
闻姝泪眼朦胧,心中挣扎,“容我想想好吗?”
她说出这句话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好的事,她还要矫情地考虑,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抢破头。
可正因这是四哥,她不能莽撞,一旦答应,就是一辈子的事,她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四哥负责。
“自然是要让你仔细考虑,我不逼你,”
沈翊用指腹擦净她眼角温热的泪水,柔和地说:“小七别哭,四哥只有你了。”
他这颗心,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中,是闻姝让这颗心继续跳动着,为她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