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出租车,黎棠给正在排队的苏沁晗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事要先回家。
临到家的时候,黎棠犹豫着给蒋楼了条微信,问他在哪儿,他回复:在家,刚睡醒。
无由地捏紧了手机。作为习惯性撒谎的人,黎棠太知道越是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撒谎,才越是显得可疑。
下车时,家里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步行往里去,离大门口还有十来米远,就听见里头的吵嚷声,一道是张昭月,另一道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黎远山。
“问你去哪儿了,去见谁了,你在这儿跟我绕什么弯子?”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需要向你汇报吗?”
“是去见那个小兔崽子了吧?我就知道你会趁我不在去见他!”
“他是我儿子,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承认了吧,呵,我就知道,嘴上说着不会去找他,到底血浓于水,舍不得吧。”
“我只是想帮帮他,当年给他的抚养费都被他姑姑拿走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很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就容易吗?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他跟人打架耳朵聋了,我还出钱给他做手术让他配助听器,我对他仁至义尽!倒是你,当初我们白纸黑字签的协议,你得在这里留到黎棠二十岁,只当黎棠一个人的妈!”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一再提醒……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有感情,我也舍不得黎棠,要不是你当年那么逼我,我也不会逃走,黎棠也就不会跟过来,他的爸爸也就不会死……”
“你现在是在怪我?”
“当然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把我送回叙城,我也不会再见到他,也就不会”
话音陡然停住。
因为张昭月余光一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身影。
这晚,黎棠时睡时醒,时而梦到那只频繁出现在梦里的蝴蝶,时而看见现实中的画面,比如张昭月垂泪的脸。
他听见自己问:“所以蒋楼,是我的哥哥吗?”
根本没有什么类似遭遇的朋友。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时,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哪怕再离奇,也是正确答案。
张昭月嘴唇动了动,并未回答,眼泪却更汹涌。
而一旁的黎远山,破天荒地收敛了平日里的暴躁急切,变得沉默寡言。连黎棠问他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敢点头或是否定。
醒来后,黎棠看着镜子里形容枯槁的自己,并无收拾打扮的心情,而是在想,怎么会是真的。
为什么不是一个梦呢?
将要出门时,张昭月跟到门口,欲言又止。
黎棠本想问她什么,一转头竟然忘了。
索性不问了。他知道的已经很多,足够拼凑出事实真相。
他像平时一样,说一句总是没人听的:“我上学去了。”
阴雨的周一,一切都有一种散着尘土味的死气沉沉。
只有黎棠,在接连的上下课铃声中,不断地被迫保持清醒。
那些或被他忽略的,或是他不愿相信的,遗落在时间缝隙中的碎片,被迫一片一片被按回原本的位置,呈现出完整的图景。
成为同桌,互报姓名时,蒋楼一闪而过的讶异;晚自习后学校外面的路灯下,那句没头没尾的“你知道我是谁”
;山脚小屋莫名的熟悉感,都喜欢《泰坦尼克号》的母亲;提及过往时那令人胆颤的森冷;那些关于爱恨,关于兄弟的假设……
还有那些刻意的接近,过分的关心,若即若离的态度,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黎棠曾为此煎熬过,伤心过,却从未深想其原因,只当是自己先爱上,理所当然要主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