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齐瞎子愣住了。也不是愣住,反正戴着墨镜掩饰了所有情绪、俩黑漆漆的镜片盯着哑巴看了半天,最后偏着脸笑、小声说了句算了。
那句算了哑巴没听到,不过瞎子马上转回来冲他龇牙咧嘴:
“请我吃饭,我要吃特级刺身!”
刺身最终没吃到嘴。因为什么原因他实在想不起来了。这会儿想起来这件事又忍不住后悔,有什么比请他吃饭更重要的呢?实在想不到。
快点儿醒吧。醒了请你吃刺身。让我去海里捞鱼都行。
他在心里说。
吴邪他们来过几次,饭点儿也有人给他送饭。只是他实在没心思,食不知味、又怕错过人醒,总是囫囵几口咽下、有次甚至把嘴里烫起了泡。
北京三月的天儿不好,雾蒙蒙灰沉沉的、连窗外树上新长的绿叶都带着灰意。胖子来悄悄问过他要不要休息、换换人给他顶个班儿,他摇摇头拒绝了。不在这儿能去哪儿呢?酒店房间睡觉、解总别墅睡觉,他不需要睡觉、活阎王的身体比机器人还皮实,况且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陪个床而已。
身体不累,心快不行了。医生每天按点儿来检查一番,总是不说什么就走。张起灵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人时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医生生怕叫他失望、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他也从来没问过就是了。第一天老专家就把最坏的可能告诉他们了——变成植物人、这辈子都不会醒。他没觉得有什么,植物人的状态大概和他每十年的十年差不多、无知无觉,眨眼就过了。反正他没什么时间概念,可以一直陪着他。
可再也看不到那个痞里痞气的笑,听不到有人喊他“哑巴”
。如果再下地的话他和谁搭档呢?遇到解不开的机关谁能帮他一把呢?哑巴从卫生间出来,门半开着,有病人自己去打了饭、餐盘里堆着份青椒肉丝。
后知后觉,有种深不见底的难过在拽着他向下溺、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这样不好,他想。他得醒过来,必须醒过来。
交差
清明前吴邪他们来告别,他要回祖宅祭祖、解雨臣跟他一起。张起灵的目光从小三爷衣领边儿若隐若现的痕迹里看出了什么、望了解雨臣一眼,后者冲他微微一笑、他点点头,又移回去看病号了。
解大当家身手不凡又俊美多金,比他靠谱、更能护着吴邪。
他可以交差了。
当天夜里,张起灵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还叫阿坤,赤身裸体被装进筐里做诱饵,这段经历发生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按理说他不该记得,可这个梦太真实了。他看到自己被放进墓里,无数尸鳖朝他爬过来、围在他周围却不敢靠近。他看到潮水般向自己涌来的黑壳虫子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感受不到半分恐惧或者恶心。直到虫子们爬下来、露出墓室原本的样子。他看到一个高台,上面躺着一个人、戴着墨镜、满身死气、是黑瞎子。
他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床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那人左手动了一下。他忙凑上去,惊吓过度的心跳还有点急、呼吸也比平时重一些。躺着的人睫毛抖了抖,似乎要睁开。他突然紧张得难以呼吸,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想遵循本能去握住他的手,又隐隐觉得不太体面。
“哑巴?”
那人突然出声,还在纠结犹豫的人被按下了暂停键、蹲在床边直直盯着他。
瞎子太久没说话了,声带涩的像生锈的齿轮。他其实早就醒了,听得到感受得到、只是一直动不了、睁不开眼、像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鬼压床。他知道张起灵一直陪在他床边儿,也听到那几个人趁着哑巴去洗漱拿药时在他耳边的碎碎念:
“差不多得了别睡了,再睡人跑了。”
是解总。
“我艹你再不醒小哥会杀人吧我艹好恐怖啊啊啊,齐瞎子你是不是不行啊。”
你才不行。吴不行。
“小哥都快成望夫石了呸、望妻石,瞎爷可真行啊。诶不对,你俩真在一起、到底谁是上面儿的啊?”
你他妈一个死直男懂的还挺多?好奇这个干什么啊我操了!
可惜三人组听不到他的碎碎念,他也看不见张起灵眼里的悲意。
哑巴半天不出声,呼吸倒是挺急。他忍不住、扯着个破嗓子就笑:
“好歹出个声儿,真哑了?”
“嗯。”
真听话,说出声儿就真出一声。
“醒了?你…要喝水吗?坐起来?要开灯吗?”
……
傻了吧唧的,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刚醒的人。
“先起来,水。”
张起灵的夜视也不错,把床摇高了点儿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儿、瞎子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喝完了大半杯。
“还喝吗?”
他摇摇头,然后想起来哑巴不一定看得到。
“不了。”
说完这句他又躺回去,两人又陷入沉默。不过跟之前的不一样、他能感觉到空气随着他清醒开始流转,不再像之前那样凝滞、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抬手压着自己脑门儿、半遮着眼睛。张起灵以为他头疼,着急忙慌的地按铃叫医生。
“没事儿。”
他伸出去阻止哑巴的手没收回来,哑巴也没动、两人就那么僵在半空里。
还是他慢慢顺着小臂摸上去、摸到人掌心、手指从指缝穿过去、扣紧了,放回床上。
那人还很僵硬。
他手背还压着脑门儿,扯开嘴角笑:
“哑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