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海滨的绵绵细沙,到西昆仑的苍山覆雪,从南江渚的荷花莲子,到北山岭的冰雪如烧,天上,地下,深山中?,古洞中?,江水中?,老林中?,还有阴司冥界的无数城池荒野中?,所有?的生灵都见证了,这万年来最为壮阔的风起云涌天象变幻,都见证了,这历史?般的一日。
就连那些无法窥到神灵踪影的下界凡人,都在今日,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天空模样。从未见过那样极速飞散又变幻的流云;从未见过太阳与月亮、星辰出现在同一个天空;从未见过黑夜与白?昼交织在一起,犹若极光,犹若黎明;从未见过火烧云与雷电同时漫过天际,互相撕扯着,发出轰隆的声音。
对渺小而短暂的凡人而言,他们不明白?,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天变异象,足够他们中?那些占卜之人,得出各种轰轰烈烈的答案。所有?人都记得,这一日见到了怎样的天穹,所有?人都想着,那定是神灵们的喜怒哀乐、波诡云谲。
被关押在北海之底的司徒无?愿,走?到他的珊瑚小屋窗前,透过万丈深的海水,望着云端洪流般的决战。
原来,这就是他千年前问?天占卜所看到的,那场由尔允引发的大乱。
原来,是交织的命运,让昙清成为风暴的中?心?。
时至今日,那过去模糊的占卜结果,终于揭掉它刻意隐藏的面纱,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非吉,亦非凶,或者说,这不是用“吉凶”
就可以形容的事。这是消弭灾厄源头,不破不立啊!
当这一场大战结束的时候,昙清的佩剑,穿透了天帝的法相,就仿佛这一剑,劈裂了整个天空。
昙清的佩剑,名“沧海”
。这是一柄通体月蓝色,如玉石般温润又?清冽的剑。
月蓝色的剑锋,犹如撕开一道?天堑,将天帝的法相,通体贯穿。
这一刻,两道?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天帝与魔帝的声音,合二为一,叠响在一起,带着濒死的不甘,从破碎的身体里冲出。
巨大的法相,轰然倒塌,就宛若一座巍峨的山,转瞬间崩塌成一片泥海。
犹有?惨叫声不绝于耳,声嘶力竭地拖着尾音,仿佛是天帝,亦或是魔帝仍旧不肯就此死去。可是渐渐消失的声音,终究是他们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样东西了。
至此,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贞葭被囚于腹中?的苦难,昙清背负的恶名与近乎濒死的几百年,尔允长达千年的不见天日和冤屈,司徒无?愿在海底的黑暗冰冷,还有?很多、很多人所遭受的不幸,所承受的苦涩,这些,都结束了。
尔允合起哭朱雀,任着伞面上绯红的鸟羽垂落下去,点在自?己的鞋间上,像是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她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喜极而泣。
等晕倒的天后镂月和柏誉醒过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天帝死了,他们所仰赖的后台,就这么成为一个泡影。他们二人,就像是大树上两根残枝。现在连树都没了,两根残枝,便成了人尽唾弃的垃圾。
尤其是当镂月看到贞葭,那表情就如见鬼,嘴张得很大,双眼圆的如鹅卵石,手指着贞葭,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着,手腕上靓丽的红珊瑚手钏,也跟着抖动,像是要碎开。
镂月还试图负隅顽抗,用着悲怆谴责的语调,强行?煽动愤怒似的说:“贞葭,昙清,你们居然杀了陛下!杀夫,弑父,你们不忠不义不孝,你们丧心?病狂!”
奈何根本?没有?人理她。
昙清只淡淡的,向楚娴、燕照雪等人道?:“今日的一切,兰台要事无?巨细记下来。”
他根本?不畏惧旁人怎么说,哪怕是有?不明真相的生灵咒骂,他也只会为所有?人负责,自?己来担一切。
柏誉也犹有?不甘,明明一切都是他的啊,储君之位,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这些都是他的啊,偏偏昙清一朝归来,自?己又?变成昔日那样,处处都要被昙清压一头,只能活在兄长的光芒之下,连陪衬都算不得。
现在父皇也死了,柏誉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将为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情付出代价。他将身败名裂,将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子,变成被人嘲笑的阶下囚。
可是、可是……明惜水!他的新妃明惜水,她明明那么爱他,听?他的话,为什么如此蛇蝎,背着他与皇兄勾搭到一起?!
柏誉红着一双眼睛,向着尔允嘶吼:“明惜水,你是我的女人,你到死都改不掉这个标签!你别以为攀上皇兄,就有?你好日子过,你永远改变不了伺候过本?殿的事实!”
对呢,柏誉晕过去了,还不知道?她是谁。尔允冷冷地看着柏誉,忽然笑了,这笑容极致的嘲讽,就像在看一个被自?己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柏誉忽然记忆深处有?一根什么线,跳了一下。他心?里一咯噔,不知怎的,竟想到了两百年前,他在极寒之渊骗过看门人司徒尔允公主时,他将一把刀送进公主柔软的腹部,对上公主不能置信的心?碎目光,那时的自?己,向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竟是与此刻他接收到的这个笑容,那么相似。
柏誉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他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僵在那里,失魂落魄地瞪着尔允,震惊地喃喃:“你,你不会是……?”
“你终于认出来了,帝子殿下。”
尔允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瘫在地上的男人。从前的她,一直按着父君的话,戴着面纱,柏誉从未见过她真正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