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色靥面(三)
临近端午这时候,陈郡谢氏的人也一道来了扬州,其实也并不算十分奇怪,江南一带就属扬州与金陵这一带最富庶,每个节气都有不一样的景致,年年都不重样的,又多浅水绕青山,因而多是文人墨客与那些附庸风雅之士来布宴吟诗,亦或是办一个曲水流觞诗会。
只是如今这谢家于她而言,倒还的确是有一个重要的人在里头的。“可有打听到都是谁来了?”
云翠替她斟了盏茶,轻轻吹跑些热气儿。“听说啦,谢家那几个郎君都来了。”
韵文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捏得紧了些,心照不宣地接着话道:“嚯,看来连琢那两个庶姐妹恐怕又要忙着妆点了。”
“可不是嘛,女郎您是不知道,那二女郎真是见着一个便要盯一个。前些日子还瞧见她总是端着各式糕饼乃至茶盏,使进了法子想敲开卫郎君的门呢,今个儿才堪堪到扬州别苑,心思就藏不住了,是一点儿也等不得。奴婢原先听女郎说,庾家五女郎是那个急性子,我瞧着倒是没有二女郎来得急。”
她听着云翠这话,跟着抿了口茶水。“急或者不急的,都是她乐得去做的事,咱们隔岸观火,指不定能看到什么乐子出来呢,先前说过多少回了,要宽容。”
云翠应了声是,心里却嘟囔着,女郎您这话里都是刺儿的,也能叫宽容吶!您可着乐看笑话还差不多哩!
面上虽是这般说着,实则韵文心里面却一点儿都没在想庾思晚的事儿。谢家那几个郎君都来了,那谢安也肯定来了。
向来听闻这个谢家三郎君谢安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同她阿兄十分相像的一个纨绔,不是今个儿在这儿游山,便是明个儿到那家去玩水踏青。听闻也是个才学颇丰的人儿,可按照她对于周鸿远一贯的了解,她并不觉得这会是个怎样出众的人,不过口齿伶俐些,又投生在陈郡谢氏,从根本上地占了许多优势。
她听得最多的,便是他有张好皮囊,身边环着许多莺莺燕燕却还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想着人都是会变的,年少时候同成长大了有许多不一样也是合理,既然明白自己就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子,就算只是见上一面不说话,那也是要见的,可这滥情的名声实在比他才学的名声要来得出名得多。
这般想着,她葱指轻叩着花梨木桌面。“前些时候听连琢说,谢家几个郎君里面就属这三郎君最出挑,想必庾家二女郎可是冲他去的。”
一旁的云翠弓着身子,将妆奁里边最后一些首饰摆了出来,待到终于忙定了,才回应过来耳中听着韵文的问话。她拍了拍净着手道:“这还用想?都说那三郎君喜细腰美人儿,方才您回来得晚,您是没瞧见,那二女郎房里正忙着寻束腰呢,那阵仗,多努力呀!”
韵文听了她这话亦是跟着轻声笑了笑。想着这姑娘最先头来闲听阁的时候,那叫一个一板一眼,如今是越发牙尖嘴利了,还学上反讽了!
门外渐渐响起几道轻微的敲门声。二人相对着望了一眼,纷纷有些疑惑,这也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吶,怎得人来找了?
正犹豫着,便听那敲门声又响了一阵。事不过三,本着不落人口舌要尊着规矩的原则,云翠这才在屋内嗳了声,悠悠推开了门。
“云翠姑娘安。奴婢是来递谢家帖子的。”
谢家的帖子?谢家没事儿请她们几个外人作甚么?
云翠瞧了面前的小侍女一眼,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扎着江南一方人家侍女惯有的双耳髻,低头垂眉,手中轻轻捧着一小卷竹节卷轴。
这物件倒是北面惯用的。江南虽也多松竹,但气候相交北边的而言要更潮润一些,因而用莎草碾平作的纸会更多一些。
云翠瞧了她手中的卷轴帖子一眼,又是回过头去瞧韵文的意思,见她微微点头,才继而问道:“怕不是送错了吧?吾家女郎可并非庾家人。”
“云翠姑娘说笑了,怎么会有误呢?帖子一共就这么几个,三岁孩童也数得清。这帖子就是给周女郎的,且庾家三位女郎的帖子也都呈了。”
她依旧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回着话,末了又补充道:“家中三位女郎都收下了。”
云翠面上的笑意跟着她的话淡了几分。庾家的都收了,哪儿有她们寄人篱下的不收的。她虽心里面有些拧巴,也还是只好笑着从她手中将那竹节卷轴接了过来,又惯例地往她的手中塞了几枚铜钱。“有劳了。”
门扇再度轻轻合上,云翠手里面捧着那卷轴,像是捧着个烫手的铜盆。她有些为难地递了过来,瘪着嘴道:“原本以为这回下江南只用顾着散心便是了,没成想还是得应着这些面子。谢家就是谢家,当主人家的庾家女郎们收了帖子便是了,也不知哪儿走的风声,咱们不过一个伴着来的也得去,真是桩桩件件的烦心事儿,指不定又在人家屋子里落什么柄,实在是难受得紧。”
韵文接过她手中的竹节卷轴,轻轻散开来瞧,里面无非是一些什么初来扬州有幸相识的场面客套话,字里行间无非就是想约她们明个儿到明溪湖边上赏桃花。
虽只字未提谢安,韵文却也猜得出,这必然是谢安的主意,毕竟除了他,谢家哪个郎君会想着非得在这时候赏花的,是他们陈郡的桃李不够艳丽吗?
想必又是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聪颖便只知吃喝享乐与美色的纨绔。
思绪到了这儿,她忽然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三郎君心里本能地产生了几丝厌恶。可这是谢家,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谢家的局,推不起。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咱们跟过去在一旁瞧热闹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