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边的传话上来,请周家郎君去西侧院瞧瞧,看客房的摆设是否需要调整些。”
周鸿远囫囵灌了口茶水,清香气从杯中溢出来,他咂摸两下嘴,始终也品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停顿了一会儿才道:“都行,都行,我不挑的。”
忽而指了指抄手游廊那端的紧闭着的房门,“那她呢?”
涅冰上前来欠了身,“五女郎想同令女郎住得近些,下边的便安排了住西侧院的芙蓉居了。”
周鸿远点点头,重新灌了口茶水。芙蓉居啊,方才自己在这片地方晃悠的时候是有瞧见来着,芙蓉居……
“就是那个归弦阁旁边挨着的那个?”
他又问道:“那你们说的那个卫家郎君呢?”
涅冰同庾安林对视一眼,老实本分地重新退回到后边去了。
不说人亲哥了,就是他们一干人也都纳闷,怎么这分配客房的还能将亲兄妹拆开来的,可偏是下边办事儿的人也不知道,上边主君和大郎君的话也无人敢驳,这事儿周鸿远也想得明白,终于给自己用一句“寄人篱下,不能不低头听人家主人家的话”
给说服了。
他喔了一声,继续翘着脚靠在假山石旁等着,庾安林方行了退礼,便听他问道:“请问三郎君,可否代我通传一声,我妹妹她何时能出来,我有话问她。”
庾安林傻了:“可是令女郎不是已经在芙蓉居安置了吗?是你们家那个叫云翠的侍女唤她去的,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了吧,周郎君不知道吗?”
啊?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深深吸着气攥紧了拳头,刚想给一旁的廊柱来上一拳,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在周家,于是只好收了手,弯腰重新捡起原先摆茶盏和点心盏的平盘,将假山石上边的碎屑残渣收拾了一下,又同庾安林二人行了告退礼,这才朝着记忆力东侧院芙蓉居的方向去了。
芙蓉居,顾名思义,小院后头种满了各色的芙蓉,今个儿又是四月,正值花期,芙蓉开得一个赛一个得盛。
给周韵文挑了芙蓉居这一处,其实庾思莹同庾安丰各自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虽然二人并未先前互相通过口信,这安排倒也随了各方心意。
周鸿远被庾思莹的侍女落珠带着路,看见门前云翠笑盈盈地迎着她。“女郎,东西都摆出来了,没齐全的我也叫他们帮着添置了些,就是您那青玉瓶子,我看您平日里宝贝得紧,也不敢乱动,依旧在包袱里好好放着呢,您看看搁哪儿合适。”
她办事向来是个妥帖的,什么该有什么该添的,细碎的大件的一应都记得清楚。落珠心中呀叹一声,接下去这主仆二人更多的说话细节她也不方便去听,反正人她安稳送到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周韵文听罢,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异议。云翠长她半岁,单纯按年龄来说话理应换一句云翠姐,可向来没有主人家喊下人哥或是姐的,幼时说了几次也就罢了。她回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块匾额,隐在夹廊的竹帘下边阴翳着,便问道:“一个侧院竟有两间挨着的廊院,倒是新奇。”
云翠点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吗,还得是司马皇室的外戚,旁人都是三进的院子,这儿是四进,真威风啊!”
她话说完,想去那阴翳遮蔽下头看眼匾额,便听身后有人巧笑道:“jsg这院子虽大,平日里也没几个人,住也是住不全的。寒舍简陋,让女郎见笑了。”
春影照人(七)
二人被这话停了步子回头。步阶下是个穿了月白紫色交袄,下着曳地藕白色迭裙的姑娘,腰封是粟米白色用着浅桃色丝线绣了月季团花,就连袖笼也是月白色的烟纱做的。头上一根缠枝牡丹月季白玉簪,挽着奔月半高髻,手里边平平端了盛着厚实浮光锦的布匹,月牙儿弯似的广袖垂在身侧,婷婷袅袅虚浮笑着,见她们目光缓慢移到自己身上后浅浅福着身。
云翠听罢,眸子瞪了老大。四进的院落是大,但也不是完全连想都想不出来的模样。她们周家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世家大族,从前她在老夫人院子里干活儿时,大房郎主这个正儿八经在皇城当成武侯的人儿也总是会得了空来祖家看望,说起来人家享的还是天家直接赏赐的俸禄,住着的侯府宅子指不定也是个四进的呢,若是这么细细说来,那可比她们这个空有虚名的“外戚”
还要尊贵些,真当那凤凰曾经住过的窟穴还是个金子打的不成?
何况谁的家里不是个三进的宅院,倒也不必上赶着来她们面前称雄,毕竟谦逊过了头这话说出来味儿也就变了,明是闺阁女郎,又不是什么寒酸人家,和前边见的五女郎差别怎会恁大!
若是只是来同她们二人说话的,也不至于将自己个儿打扮得和朵花儿似的,这梳妆打扮又要讲究色泽搭配,包括繁简有序,里头的学问可多着呢。于是云翠只是微微睥了眼便回过头去轻皱着眉,只扶着韵文的手臂不说话。
她顺势笑了笑,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同她相对立着。这女郎就这么一直斜斜微蹲着捧着锦缎,大有一副她不唤她起来就要一直蹲着的架势,心想着自己在这儿又不算是主人家,她倒是愿意上赶着做伺候人的事儿,怪哩!
她既愿意蹲着,那边让她蹲着就是了。恍然般冲她点了点头,轻道:“云翠,咱们回去吧,二姑娘应是有事在身,咱们这样立在庭院里多有叨扰。”
二人就这样轻而快地走了,连个旁的回头和眼神都不曾给庾思晚,眼睁睁看着芙蓉居的对门被合上,门上的铜环啷晃晃摇着光亮,染了蔻色的指甲用力抠着大漆赤黑色花梨木托盘的底缘,掐出了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