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下人?她要是这回带了下人,她还能出得来吗?恐怕父亲直接要将她的腿打断了束在家里边跪家祠还差不多,亦或者再丢给她一些管家的事儿,在她阿娘从泰山郡娘家回来之前,继续叫她打理家中大小事宜,繁琐头疼。
奈何就是自己这样想尽办法不还是被寻到了吗。
她认命哀叹,回头望了望方才自己来时的牛车,嘴角下拉着同云翠一道迈着步子跨进了庾家大门的门槛。
云翠是祖母的人。十岁那年她过生辰,祖母赶着从源溪寺里回来,瞧她身边就寻芳一个侍女,屋子里也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儿,觉着她父亲母亲一定是亏待她了。人上了年纪大都喜闹,最好是膝下孙辈环绕,屋中侍女随侍们来来往往的,这样才有人气儿,才像是一个大家,便自己做了主,挑了个身边伺候人做事管制下人都妥帖还有些微威严的云翠拨给了她。
祖母给的人,她就是再不情愿那也得收着,这是长辈的赏,那不能不给面子啊。起先还是一幅惯有的冷霜脸板儿,到后来实在是因为她屋子里的事儿少得可怜,周韵文本身又不是个爱闯祸的性子,逐渐地也瞧着亲切了许多。
只不过半路进来的人总是没有从小跟到大的亲,周韵文虽同祖母关系也算好,但多一个人盯在自己身边总归横竖觉着有些不自在,因而平日里不管去到哪儿,大多也都只带寻芳一人,以至于极少数人才知道原来她房里还有另一个叫得出名的侍女。
如今这事儿既然云翠知道了,那在源溪寺里静香的祖母便也知道了。她祖母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也是个知分寸循规蹈矩之人,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不守规矩不老实的人了,她阿兄以前没少被她责罚。现下这番情形,恐怕等她回了汝南回了周家,就是凶多吉少了。
待庾安林料理完手头那发配人牙子的事儿后,才从涅冰口中知道家里边来人了。只是他匆匆赶到时,周家二人早绕过花藤架子覆着的长悠悠的抄手游廊,不知兜到哪个弯角里去了,只看见看门的侍从们用力推着门落了锁,落珠跟着她的主子,他的五妹妹悄默声儿地睨着前厅的方向。
“干嘛这么偷鸡摸狗的,害我一跳!”
庾思莹浑身冷嗖嗖地一抖,嘴里有些尴尬地碎捣着一句“嗬,三哥这是得了谁家耳报神呀”
,忙缩到庾安林身旁。她是目送着她那不茍言笑的大哥哥庾安丰随着周家兄妹入了府的,可半路打了个回旋弯儿反是去了前厅。今日她们府里可不止一位贵客,自己耳中没听到个准确信儿当然心里是万分痒痒的。到前厅去议事,大多同郎君们有干系,至于女眷,多数得看她父亲这个校尉大人的心情了,她向来不在父亲面前讨喜,这事儿她参与不了。
眼珠一滴溜打转儿,念想间便用力地将他拽到一旁打听着府里的情况:“先前落珠说卫家郎君也来了,那两个庶女想必是早早地凑上去了吧。倒也是怪,谁家正经女郎会想放着别家正头主母不做,反倒是给人当妾的,丢不丢人。”
“休要胡说!”
庾安林有些慌张地捂住她的嘴,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是否有人将这话听了去,“元净阁的是去了前厅,但那也是阿耶默许了的。人家都知道为自己个儿做筹划,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我多说也无用,我且问你,你可知这卫家郎君旁的底细?”
庾思莹摇摇头,“他都要有正室夫人了,别人家的郎君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他做什么呀。”
“死脑筋,你当她们傻呀?那是卫籍,安邑卫氏大房的嫡子,从小就师从卫夫人,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书法世家,就是陛下想见卫家人都要递了帖牌,应允过了才能拜访。卫家人向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早些时日我便听卫兄说了,他们最瞧不起妻妾成群的人家,我猜她们的目的呀,多半是卫兄的嫡亲弟弟。”
嫡亲弟弟?
庾思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每每提及这个卫家郎君,她总会想起周韵文苦着一张脸同她说自己不愿被长辈安排命运的样子。好在她未听阿娘说过,那居于洛阳的琅琊王氏有什么旁的兄弟的,想必和这卫兄并不是一个人。
回泽霖轩的路上是必然要经过前厅的,四月细风卷起门帘一角,露出里边男子们的交谈声与少女们偷偷捂笑的声响,在庾思莹听来却刺耳得很。
“父亲未曾唤我去前厅说话吗?”
庾安林无奈摇头,“阿耶只说让你同二姐姐和六妹妹好好学礼仪之事。如今周家妹妹也住进来了,先前早就听说是个汝南一顶一的大家闺秀,阿耶说你若实在横竖与你两个姊妹不对付,就多和周家妹妹学着些。”
“绵绵难得来一回,他就又是要我学规矩又是叫我不要寻元净阁的麻烦,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这些麻烦事儿真是我故意同自己过不去找上身的吗,亏得父亲在外头还是个人人尊亲需喊一声‘校尉大人’的官儿,回到家里整日说的是个什么囫囵话,叫那元净阁的来了,把黑的说成白的都能闭着眼夸她们温柔体贴知晓分寸!罢了,我去寻阿娘看账簿,真真是气死我了。”
头顶上日头正盛,庾安林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又止步回头望了眼前厅半掩着的窗。前厅里边其实并不暗,甚至光线还不错,可他朝里边瞧着,眼里只落得黑峒峒的,心里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有鼻头止不住地酸涩。
或许是对那屋子里的人心生羡慕吧,也或许是一日日累积的对他父亲的失望,除了卫籍,前厅屋子里的那些人他一个都不想看见。反正前厅有人招待,不叫上他和五妹妹,自己还落得清闲呢,少他们二个也没什么。